寒星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离那枚“救她”魂币只差一寸。她闭着眼,呼吸很轻,像是在听什么别人听不见的声音。
我站在她侧后方,折扇搭在肩头,没动。
刚才她说船在说话,说“你不是替身”。这话听着像胡扯,可引魂币确实自己飞了出来,贴上她的血契纹路时还响了一声,跟打卡似的。
现在它又浮起来了,微微发亮,像块被月光照透的黑玉。河面静得反常,连风都停了,水波不荡,影子不碎。
然后她睁开了眼。
瞳孔里闪过一道金线,转瞬即逝。
下一刻,魂币腾空而起,在空中缓缓旋转,表面刻痕裂开细缝,渗出淡金色的光。那些字——“救她”——开始扭曲、拉长,化作一段残缺符文,歪歪扭扭地拼成一句谁也看不懂的咒语。
我眯起没戴琉璃镜的那只眼。
脑子里那本《天命漏洞手册》自动翻页,停在一行小字上:【命轨偏移时,残魂易寻归途】。
这术法不是随便哪个野路子能用的。《河底魂书》是禁术,传说是用溺死者最后一口气写的,专收无主游魂。要打开它,得有个命格残缺的人滴血为引——偏偏这种人最容易被冥河反噬,十有八九炼不成魂,先把自己搭进去。
但她不是普通人。
三百年前我就知道。
所以当她咬破手指,血珠落在符文上的那一秒,我没拦。
血一碰光,整片河面突然塌陷下去一圈,墨黑色的水向四周退开,露出一个漩涡状的缺口。一本由黑水凝成的书缓缓升起,封面没有字,只有一道裂痕,像被人撕过一次又勉强粘上。
《河底魂书》,到手了。
书页自动翻开,停在中间一页,标题是“游魂引灯篇”,字迹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看得人眼皮直跳。
寒星盯着那页看了两秒,抬手结印。
动作生涩,但准确。
第一道印成,河底传来一声呜咽,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风穿石洞。紧接着,一团灰雾从漩涡中窜出,凝成个孩童模样,脸色青白,眼睛空洞,四肢扭曲得不像活人。
它一出现就扑向寒星。
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阴风。
我扇子刚扬起一半,魂币忽然爆发出金光,把那团影子逼退三尺。它嘶叫一声,在空中打了个转,又被寒星掐诀定住。
“进来。”她低声说,顺手从腰间取下那只青铜小灯。
灯盖掀开,灯芯无火自燃,幽蓝火焰跳了一下。
那游魂挣扎着被吸进灯里,撞得灯壁嗡嗡响。寒星咬牙撑住手印,额头沁出汗珠。足足过了七八息,灯焰才稳定下来,由蓝转青,映得她脸上光影浮动。
她松了口气,低头看灯。
我也看了眼。
里面那团影子蜷缩在角落,忽然抬头,冲我们咧嘴一笑。
笑得不像孩子。
倒像是饿极了的野狗。
“成了?”她问我。
我没答,只盯着灯焰。
焰心深处,隐约浮现出几个字,一闪而过——**三日后必死**。
我正想开口,脚边河水猛地炸开!
一道黑影冲天而起,水柱高达三丈,砸得岸边碎石乱滚。等水花落下,一头青黑色怪物已经立在河中央,脑袋比牛头还大,嘴裂到耳根,满口獠牙泛着绿光,舌头垂到胸口,上面布满吸盘和肉刺。
它盯的是寒星手里的灯。
喉咙里滚出低吼,像是铁链在磨骨头。
我叹了口气,抬脚往前一跨,整个人凌空跃出,在它张嘴的瞬间踩上了那条湿滑的舌头。
咔。
一声闷响。
它的下巴当场磕进水里,整颗头被钉回河面,溅起大片浪花。
我站在它舌头上,鞋底压着肉瘤般的舌根,折扇轻轻一抖:“想吃这个?”
扇骨敲了敲灯身,“里头的东西比冥河水还毒,喝一口肠子打结,吞一口魂飞魄散。”
怪物挣扎了一下,眼珠转动,竟露出几分人性化的惧意。
就在这时,灯焰猛颤。
那游魂贴到灯壁前,双目暴睁,声音像是从井底爬出来的:“楚昭!三日后你必死!”
话音落下的刹那,水怪猛地抽身,整个身体倒卷入河,哗啦一声消失不见,连泡都没冒一个。
寒星愣住了,回头看向我。
我慢慢收回脚,掸了掸袖口沾上的水渍,语气平静:“听见了?”
她点头。
“这不是警告。”我看着那盏灯,低声说,“是倒计时。”
她抿了抿唇,没再问。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三日?是谁定的?能不能改?
但这些问题我现在没法答。
因为就在那句预言出口的瞬间,《天命漏洞手册》里多了行新批注:【魂书启封,命劫入轨;三日为期,逆改者诛】。
好家伙,连修改选项都被锁了。
我抬手,把魂币从空中抓下来,塞进她手里:“再试一次。”
她一怔:“还要炼?”
“第一次是试水。”我冷笑,“现在我们知道这书不仅能收魂,还能泄天机——那就得看看,它到底知道多少。”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点头。
再次咬破指尖,血滴落在魂币上。
这一次,符文成型更快,河面裂缝更深。第二道灰雾从水中挣出,是个老妇模样,披头散发,脖子歪折,一看就是吊死的。
她照旧结印,引魂入灯。
过程顺利,灯焰稳定。
第三道,是个断臂少年,眼神怨毒,进灯前还想扑人,被魂币金光扫了一记,老实了。
第四道,是个穿官袍的胖子,肚皮破开,肠子缠在腿上。
第五道……
一直到第七个,一切正常。
直到第八个游魂出水。
它没有形体,只是一团浓稠的黑雾,漂在空中不动,也不靠近,却让整片河域温度骤降。
寒星结印的手顿了顿。
我也察觉不对。
这玩意儿不像普通溺亡者,反倒像是……被刻意封在河底的东西。
“别收。”我说。
她已经抬手了。
印诀落下,黑雾缓缓朝灯口飘去。
就在即将进入的刹那,灯芯“啪”地爆了个火花。
紧接着,灯内七个游魂同时转头,齐刷刷望向那团黑雾,齐声开口:
“钥匙在舟中。”
八个声音叠在一起,震得河面波纹乱颤。
寒星手一抖,差点把灯摔了。
我一把扣住她手腕,沉声问:“谁说的?”
她摇头,脸色发白:“我不知道……是他们一起说的。”
我盯着那盏灯,脑子里手册又翻一页:【群魂共鸣时,真相将现;然闻者失魂,见者疯癫】。
操。
这书根本不是用来炼魂的。
它是某种信息载体,专门记录被掩埋的命案。
而刚才那句话——“钥匙在舟中”——和魂币背面的刻字一模一样。
巧合?不可能。
我转头看向渡魂舟。
船头那尊歪掉的龙头雕像,眼下正对着我们,嘴巴微张,像是想说什么。
老怪不在船上,但从刚才起,船就没动过,也没发出任何声响。
安静得过分。
“你感觉到了吗?”寒星忽然开口。
“什么?”
“它们……好像在等我。”她指着灯里那群游魂,“不是怕我,是认得我。”
我皱眉。
她这话听着玄乎,但结合之前船说“你不是替身”,再加上引魂币主动认主、血契时间错乱……种种迹象指向一个可能:
她来过这里。
不止一次。
而且是在她“出生”之前。
我正想着,手中魂币忽然剧烈震动起来。
低头一看,表面“救她”两个字正在融化,化作血色液体,顺着我的指缝往下滴。
每一滴落进河里,水面就泛起一圈金纹,像涟漪,又像某种阵法的启动符。
寒星抬头看我,嘴唇动了动:“主人,我……”
话没说完,河底深处传来一声巨响。
像是铁链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