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念祖第一次见到那只芦花鸡,是在搬进靠山屯的第三个傍晚。
他是带着一身疲惫和满心疮痍来的。三个月前,妻子和女儿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他辞掉了城里的工作,卖掉了房子,只想找个偏僻的地方,远离那些触景生情的人和事。靠山屯坐落在长白山余脉的山坳里,只有几十户人家,不通网络,手机信号时有时无,是个几乎被现代社会遗忘的角落。房东是个独居的老人,姓赵,大家都叫他赵老汉。赵老汉给了他一间西厢房,房前有个小小的院子,墙角堆着晒干的柴火,院门外就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风一吹,芦花漫天飞舞,倒也清净。
那天傍晚,杨念祖正在院子里收拾行李,忽然听到院门外传来“咯咯”的鸡叫声。他抬头一看,只见一只芦花鸡正站在门槛上,歪着脑袋看他。那鸡通体雪白,身上点缀着几簇墨黑色的羽毛,像是沾了墨汁的雪花,头顶的鸡冠鲜红如血,爪子锋利得像是铁钩子。它的眼神很奇怪,不像普通的鸡那样浑浊,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锐利,看得杨念祖心里发毛。
“这是哪家的鸡?”杨念祖站起身,想把它赶走。可那芦花鸡却丝毫不惧,反而迈着从容的步子,走进了院子,在墙角的柴火堆旁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蹲了下来。
这时,赵老汉端着一碗咸菜走了过来,看到院子里的芦花鸡,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叹了口气:“唉,它又来了。”
“赵大爷,这是您家的鸡?”杨念祖问道。
赵老汉摇了摇头:“不是我的,也不是村里谁家的。这鸡在屯子里待了快十年了,没人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刚开始还有人想抓它回去炖了,可每次一靠近它,就会倒霉。”
杨念祖来了兴趣:“哦?怎么个倒霉法?”
“前几年,村东头的王二愣子,见这鸡长得肥,就想把它抓来下酒。结果刚伸手,就被它啄了一口,手上起了个大水泡,疼得他直叫唤。没过几天,王二愣子上山砍柴,脚下一滑,摔断了腿,躺了大半年才好。”赵老汉顿了顿,又说,“还有村西的李寡妇,觉得这鸡下的蛋肯定好吃,就偷偷在院子里撒了米,想把它引过来。结果当天晚上,她家里的鸡就全死了,死状一模一样,都是脖子被拧断了。从那以后,村里人就没人敢招惹它了,都把它当成了神鸡,有时候还会给它撒点粮食。”
杨念祖听了,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只当是巧合。他从小就不信鬼神之说,觉得这些都是村里人编出来的迷信故事。
可接下来的几天,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只芦花鸡。
搬进西厢房的第二天早上,杨念祖起床后,发现院子里的柴火堆被翻得乱七八糟,地上散落着几根鸡毛。他以为是野狗干的,也没在意。可当他走到院门外的芦苇荡边时,却看到那只芦花鸡正站在一片血泊中,嘴里叼着一只死老鼠,而它的旁边,躺着一只死去的黄鼠狼,脖子被拧断了,眼睛圆睁,像是临死前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杨念祖心里一惊,这黄鼠狼是山里的常客,凶猛得很,普通的鸡遇到它,只有被吃掉的份,可这只芦花鸡竟然能杀死黄鼠狼?而且手法如此残忍,和赵老汉说的李寡妇家的鸡死状一模一样。
更让他感到诡异的是,从那天起,这只芦花鸡就像是认定了他一样,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他的院子里。它不吵不闹,只是蹲在柴火堆旁,用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他,有时候会跟着他走进屋里,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发出低沉的“咯咯”声。
杨念祖试图赶走它,用石头砸,用棍子赶,可它每次都只是轻轻一跳,就躲开了,然后依旧回到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久而久之,杨念祖也懒得管它了,甚至会偶尔给它撒点米。
一周后的一个深夜,杨念祖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了。那声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门板,“吱呀吱呀”的,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他以为是野狗或者黄鼠狼,就没有理会。可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最后竟然来到了他的床边。
杨念祖猛地睁开眼睛,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他看到那只芦花鸡正站在他的床前,鸡冠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绿光。它的嘴里,叼着一撮黑色的头发。
杨念祖吓得浑身冰凉,那撮头发,分明是他女儿生前最喜欢的那撮齐肩发!他女儿的头发是黑色的,柔软顺滑,他永远都不会记错。
“你……你想干什么?”杨念祖颤抖着声音问道,想要起身,却发现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床上,动弹不得。
芦花鸡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抬起头,将嘴里的头发放在了他的枕头边。然后,它转过身,一步步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它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冲着杨念祖叫了一声。那叫声不再是低沉的“咯咯”声,而是像是一个女人的哭声,凄厉而悲伤。
杨念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这只芦花鸡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有他女儿的头发。他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芦花鸡走出房门,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一早,杨念祖醒来时,发现枕头边的那撮头发不见了。他以为是自己做了个噩梦,可身上的冷汗和心里的恐惧却如此真实。他冲出房门,想要找到那只芦花鸡,可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芦苇荡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就在这时,赵老汉匆匆跑了过来,脸色苍白地说:“念祖,不好了!村北的张木匠死了!”
杨念祖心里一紧:“怎么死的?”
“不知道,今天早上被人发现死在自家床上,脖子被拧断了,和李寡妇家的鸡死状一模一样!”赵老汉的声音带着颤抖,“而且,他的枕头边,放着一撮女人的头发!”
杨念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张木匠?他想起了前两天和村里人的闲聊,有人说张木匠十年前曾经娶过一个老婆,可他老婆在结婚后不久就失踪了,再也没有音讯。当时大家都猜测,是张木匠为了霸占老婆的嫁妆,把她杀了,埋在了山里。
难道……难道这只芦花鸡,和张木匠失踪的老婆有关?
杨念祖决定查个水落石出。他找到了村里的老支书,询问张木匠老婆的事情。老支书叹了口气,告诉了他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
十年前,张木匠娶了一个名叫林秀的女人。林秀长得很漂亮,性格也温柔,可张木匠却是个好吃懒做、脾气暴躁的人。结婚后,张木匠经常打骂林秀,还把她带来的嫁妆挥霍一空。有一天,村里的人突然发现林秀不见了,问张木匠,张木匠说她回娘家了。可大家后来才知道,林秀的娘家早就没人了,她是个孤儿。
村里有人怀疑是张木匠杀了林秀,可没有证据,加上张木匠平日里横行霸道,没人敢得罪他,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老支书还说,林秀生前最喜欢养芦花鸡,她失踪前,家里就有一只和现在这只一模一样的芦花鸡。
杨念祖听完,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那只芦花鸡,一定是林秀的魂魄所化。她当年被张木匠杀害后,怨气不散,附在了自己养的芦花鸡身上,一直在等待机会报仇。而王二愣子和李寡妇,可能都是因为无意中触犯了她,才遭到了报复。
可她为什么会把自己女儿的头发放在他的枕头边?杨念祖想不明白。
当天晚上,杨念祖没有睡觉,他坐在床边,等着芦花鸡的出现。他知道,它一定会来的。
午夜时分,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芦花鸡果然走了进来。它依旧站在床前,眼睛里闪烁着绿光。这一次,杨念祖没有害怕,他鼓起勇气,看着芦花鸡说:“林秀大姐,我知道是你。张木匠已经死了,你的仇报了,你也该安息了。”
芦花鸡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然后转身向屋外走去。杨念祖连忙跟了出去,只见芦花鸡一路向村后的山里跑去。他紧随其后,穿过茂密的树林,来到了一处悬崖边。
悬崖下,是一片茂密的芦苇荡,和他家院门外的芦苇荡相连。芦花鸡站在悬崖边,冲着下面叫了几声。杨念祖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只见悬崖下的芦苇荡里,有一块土地明显被翻动过。
他立刻明白了,林秀的尸体,一定就埋在那里。
杨念祖下山后,立刻报了警。警察赶到后,在他指认的地方,果然挖出了一具白骨。经过dNA鉴定,这具白骨正是十年前失踪的林秀。
张木匠的尸体被挖出来后,警方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了一些林秀的遗物,包括一枚戒指和一条项链。证据确凿,张木匠杀害林秀的罪行被公之于众。
而那只芦花鸡,自从林秀的尸骨被挖出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有人说,它跟着林秀的魂魄一起投胎去了;也有人说,它回到了芦苇荡深处,守护着林秀的安息之地。
杨念祖在靠山屯又住了半年。他经常会去村后的悬崖边,看着下面的芦苇荡发呆。他终于明白了林秀为什么会把自己女儿的头发放在他的枕头边——她是在向他求助,希望他能帮她沉冤得雪。而他的女儿,或许在另一个世界,和林秀成为了朋友。
半年后,杨念祖离开了靠山屯。他没有回城里,而是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重新找了一份工作,开始了新的生活。他不再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因为他知道,无论是活着的人,还是死去的人,都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
只是,每当看到芦花漫天飞舞的景象,杨念祖总会想起那只眼神锐利的芦花鸡,想起那个尘封在大山深处的秘密。他明白,有些仇恨,即使跨越了生死,也终究会得到清算;而有些善良,即使历经了岁月的洗礼,也永远不会被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