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设备已经装船的消息,像一阵春风,在短短半天内吹遍了红星厂的每一个角落。
工人们的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期待。过去,他们听说过“洋设备”,但那都是在报纸上、在传闻里。如今,一台代表着世界顶尖水平的德国机器,即将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们眼前,成为他们红星厂的一份子。这份自豪感,让每个人都挺起了胸膛。
沪市港口,码头。
李晓宇带着赵卫龙和几个最精干的保卫科成员,亲自等候在这里。与他们同行的,还有蔡司公司派来的王经理,以及那位高傲的德国专家——克劳斯·施密特。
这一次,施密特的态度与初次见面时截然不同。他不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而是像一位老朋友一样,热情地与李晓宇讨论着设备运输和安装的细节,言语间充满了尊重和期待。他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那个被李晓宇称为“未来基石”的精密测量室,究竟建成了什么样。
当一个印着“ZEISS”巨大蓝色徽标,体积如同小型集装箱般的厚重木箱,被巨大的龙门吊从远洋货轮上缓缓吊起,稳稳地放在重型运输卡车上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的天……”赵卫龙看着眼前这个庞然大物,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晓宇,这……这里面装的就是那台机器?”
“准确地说,是它的主结构。”李晓宇的眼神同样炽热,“它的每一个部件,都享受着最高规格的保护。”
从港口到江州市,是一段漫长而颠簸的旅程。为了确保这件“神兵”万无一失,李晓宇调用了厂里最好的运输车辆,并亲自押车。车队以一种近乎于龟速的速度,小心翼翼地行驶在国道上,仿佛运送的不是机器,而是稀世珍宝。
三天后,当这辆超长的重型卡车,在全厂数百名工人夹道欢迎的目光注视下,缓缓驶入红星机械厂的大门时,整个工厂都沸腾了。
“来了!来了!”
“快看!好大的木箱子!”
“这就是德国机器吗?太气派了!”
工人们自发地鼓起掌来,那掌声,热烈而真诚,经久不息。
李建国、张建华、刘福贵等所有核心成员,早已等候在新建成的精密测量室前。看到卡车停稳,李建国激动地走上前,手掌在那巨大的木箱上轻轻抚摸着,仿佛在感受一个新生命的脉搏。
真正的重头戏,是开箱。
木箱被小心翼翼地运送到测量室门前。在施密特的亲自指导下,工人们用撬棍和起子,一层层地拆解着那坚固的包装。
随着最外层的木板被移除,露出了里面厚厚的防震泡沫和防水油布。当油布被揭开的一瞬间,一道暗沉而光滑的幽光,从箱中映射出来,让所有人的眼睛都为之一亮。
那是一块巨大、厚重、表面平滑如镜的黑色平台。
“这是……花岗岩?”张建华作为技术部长,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是的,A级济南青花岗岩。”施密特的脸上露出一丝自豪,“这是我们能找到的,世界上最稳定、最不变形的材料之一。仅仅是这块底座,就重达三吨,经过了长达一年的自然时效处理,以消除其内应力。”
工人们倒吸一口凉气。用一整块巨大的花岗岩来做机器底座,这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想象。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箱子被打开。
精密的驱动电机、闪烁着金属光泽的传动部件、由航空铝材打造的Y轴和Z轴横梁、以及被层层包裹,如同艺术品般的测头系统……每一个零件,都以一种无可挑剔的姿态,呈现在众人面前。
它们安静地躺在天鹅绒般的衬垫里,闪烁着工业文明的冰冷光辉。那极致的精密感和无与伦比的工艺水平,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
那些曾经对李晓宇“乱花钱”抱有微词的人,此刻早已羞愧地低下了头。
不用任何解释,任何人只要亲眼看到这些零件,就能明白,这几十万,花得有多值!
当所有的部件都被小心翼翼地搬入恒温恒湿的测量室,施密特在看到这个房间的瞬间,再次被震惊了。他用随身携带的精密温湿度计反复测量,发现这里的环境控制,竟然比他见过的许多德国本土工厂的实验室还要出色。
“李先生,你们……你们真的只用了一个月,就建成了这里?”他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的,全厂总动员。”李晓宇平静地回答。
施密特对着李晓宇,郑重地竖起了大拇指。
接下来的两天,在施密特的指导和李晓宇的配合下,安装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当最后一个部件被装上,这台跨越重洋而来的“神兵”,终于在红星厂的土地上,露出了它的完整形态。
它静静地矗立在测量室的中央,龙门式的结构简洁而优雅,黑色的花岗岩平台稳如泰山,精密的测头在灯光下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它不像一台机器,更像是一件来自未来的工业艺术品。
在所有核心技术人员的注视下,李晓宇按下了启动按钮。
没有想象中的轰鸣,只有一阵微弱的电流声。紧接着,在电脑的控制下,那根悬挂着红色测头的Z轴,开始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平滑姿态,缓缓移动起来。
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绝对精度。
施密特拿起一块标准量块,放在测量平台上,进行着最后的精度校准。屏幕上跳出的一连串数字,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重复定位精度,1.5微米。”施密特看着屏幕,满意地宣布,“完美!李先生,它现在是你们的了。”
李建国和张建华等人激动得满脸通红,几乎要热泪盈眶。
李晓宇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没有去碰那些标准量块,而是转身走出了测量室。片刻之后,他拿着一个所有人都无比熟悉的零件走了回来。
那是一个因为热变形而报废的,不合格的液压卡盘爪盘。
他将那个爪盘,轻轻地放在了冰冷、光滑的花岗岩平台上,正对着那枚小小的、红宝石材质的测头。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那群已经彻底被震撼,眼神里充满了求知欲的技术员和老师傅们,沉声说道:
“好了,同志们。现在,让我们亲眼看一看,我们和世界顶尖水平的差距,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