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港区的夜,浓稠如墨,带着咸腥和铁锈的气息。废弃的7号仓库像一个被遗忘的巨兽骸骨,匍匐在黑暗里。
东南角的排水口附近,韩墨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剧痛和失血带来的寒冷让他止不住地颤抖,但他强行压制着,所有感官提升到极致,捕捉着外界最细微的动静。
时间快到了。那打印纸上的“24小时”如同倒计时的丧钟,又像是救赎的晨钟。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摩擦声从排水口深处传来。
不是老鼠,也不是野猫。那是一种更有规律、更谨慎的移动。
韩墨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另一只完好的手悄无声息地摸向了腰间——那里藏着他最后一把贴身匕首,刃口冰冷。
黑暗中,一点极其微弱的绿光闪烁了三下,停顿,又闪烁了两下。一个简单的、并非夜枭内部通用、但却是他和厉战早年出低级任务时常用的老旧确认信号。
韩墨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半分,但他依旧没有动弹,只是用几乎同样的频率,用指尖在身旁一根生锈的铁管上极轻地敲击了回应。
片刻后,一个瘦小的、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几乎是从排水口的淤泥里无声地滑了出来。他全身裹在深色的防水布下,脸上涂着油彩,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异常明亮的眼睛。他动作极快,警惕地扫视四周,然后迅速将一个沉重的、同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防水背包推到韩墨身边。
没有一句废话。他对着韩墨,快速打了几个手势:【药。食物。水。监控干扰已布设(小型设备,覆盖范围有限)。东南,三百米,断墙,可暂避。清场指令未至,危险仍在。保重。】
手势干净利落,显然是经历过严苛训练的老手,但并非墨卫那种冰冷的机械感,反而带着一种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野性和谨慎。
是夜枭残留的暗羽!厉战的信号真的起了作用!
韩墨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他用力点了点头,同样用手势回应:【谢。兄弟如何称呼?】
那身影顿了顿,手势简短:【灰鼠。活着。】说完,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缩回排水口,迅速消失在黑暗的管道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短暂的接触,高效的援助。没有多余的关怀,却是在刀尖上跳舞的舍命相助。
韩墨不敢耽搁,强忍着剧痛,迅速拖过那个背包。打开,里面是齐全的急救药品(比他自己带的专业得多)、高能量压缩食物、净水、甚至还有一小瓶烈酒和一套干净的深色衣物。每一样都至关重要。
孤狼的眼中,第一次在漫长的逃亡和绝望后,燃起了实实在在的、炽热的求生火焰。
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处理伤口,补充体力,然后转移至那个断墙之后。灰鼠说了,“清场指令未至”,这意味着江砚洲的“帮助”或许并非毫无代价,或者另有所图,更大的危险随时可能降临。
尤其是……顾瑾年那条疯狗,绝不会善罢甘休。
云端灯塔。
一整盒五颜六色、包裹着廉价玻璃纸的水果糖被放在沈蔷薇面前的茶几上。它们在奢华的水晶灯下闪烁着格格不入的、刺眼的炫光。
萧烬姿态闲适地坐在对面,仿佛欣赏一出有趣的戏剧。“尝尝看,是不是你记忆里的味道。”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纵容孩童般的戏谑。
许轻轻站在稍远的地方,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温柔微笑,眼神却像探针一样,仔细扫描着沈蔷薇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沈蔷薇的目光落在那些糖果上,久久没有移动。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慢慢地伸向那堆糖果。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梦游般的迟疑,仿佛触碰的不是糖果,而是什么易碎的、危险的回忆。
最终,她的指尖拈起了一颗橙黄色的、橘子味的水果糖。廉价的香精气味透过玻璃纸隐隐散发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剥开那层薄薄的、哗啦作响的玻璃纸。这个简单的动作,在她做来却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专注。
然后,她将那颗小小的、橙黄色的糖粒放进了嘴里。
下一秒,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太甜了,甜得发腻,带着浓烈的人工香精味道,粗糙的糖粒摩擦着舌尖。这根本不是她模糊记忆里那个带着些许酸味、能带来微小快乐的糖果。或者说,记忆本身,早已在漫长的痛苦中被扭曲、美化,又或者,只是她随意抓取的一个符号。
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抬起了头,看向萧烬。她的眼睛因为刚才专注的动作而蒙上了一层极淡的水光,看起来有种脆弱的迷茫。她轻轻地、含混不清地说:
“……谢谢。”
声音很小,带着糖块在口中的阻碍感,却清晰地钻入了萧烬的耳朵。
萧烬脸上的戏谑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捉摸的满意。他喜欢这种绝对的掌控感,喜欢看到她向他索取,哪怕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糖,然后向他道谢。这证明他的“治疗”是有效的,证明她正在重新回到他设定的轨道上。
“喜欢就好。”他淡淡地说,语气仿佛赏赐了无上的珍宝。
许轻轻眼底的疑虑稍减,但并未完全消失。沈蔷薇此刻的表现太过“完美”地符合了崩溃后依赖施暴者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预期,反而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但她没有表露任何异样。
沈蔷薇重新低下头,小口地、机械地含着那颗糖果。甜腻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口腔,几乎令人作呕。
但无人看到的角度,她的舌尖抵着那颗坚硬的糖块,眼神冰冷锐利,如同在打磨一把淬毒的匕首。
她用一颗廉价的糖,演了一场成功的戏,暂时麻痹了看守的猛兽。
而真正的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是仇恨的酸,是鲜血的铁锈味,是包裹在甜腻假象下的、冰冷的刀锋。
她需要更多信息,需要联系外界。韩墨生死未卜,哥哥(江砚洲)的目的不明,陆沉夜……她甚至不敢去细想。
这颗糖,只是开始。她必须用这脆弱的糖纸,包裹起自己的锋芒,等待时机,割断这束缚她的华丽枷锁。
卧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沈蔷薇偶尔极其轻微的、含化糖果的细微声响。温暖的灯光下,三人各怀鬼胎,看似平静的氛围下,暗流汹涌更甚以往。
糖果的甜腻香气,仿佛与旧港区的铁锈血腥气,在无形的空间中悄然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