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报尖啸如同跗骨之蛆,在沈家老宅残破的走廊里疯狂回荡,混合着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隐传来的爆炸余波。浓烟和灰尘弥漫,遮蔽了视线,呛得人喉咙发痛。厉战半跪在陆沉夜身边,布满血污和灰尘的脸上,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近乎崩溃的恐惧和慌乱。他那只完好的手死死按住陆沉夜左肩后那狰狞的伤口,试图堵住那如同泉涌般汩汩冒出的鲜血,但暗红的液体依旧固执地、迅速地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袖,在冰冷的地面上蜿蜒扩散。
“老板!撑住!撑住啊!”厉战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他另一条骨折的手臂无力地垂着,只能用身体尽力挡住上方可能坠落的碎石。
沈蔷薇扑跪在另一边,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尖锐的疼痛和窒息般的恐慌。她看着陆沉夜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他身下那片迅速扩大的、刺目的猩红……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攫住了她,远比之前自己面对死亡时更加汹涌。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因为这个挡在她身前、此刻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的男人。
“解药…”她猛地回过神,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目光死死锁定在陆沉夜那只即便昏迷也死死紧握的水晶盒上。那里面,装着救韩墨命的抗体,也仿佛攥着陆沉夜最后一丝微弱的生机——如果他死了,韩墨也必死无疑!
她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尽全身力气去掰开陆沉夜紧握的手指。他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和失血而僵硬冰冷,如同铁铸。沈蔷薇几乎要哭出来,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松开…陆沉夜…求你了…松开…”她带着哭腔低语,不知是哀求昏迷的他,还是在哀求命运。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穿透了混乱的噪音,由远及近。几个穿着统一深色制服、行动迅捷无声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走廊入口。他们训练有素,无视周遭的狼藉和危险,迅速分散,占据有利位置警戒。为首一人身形挺拔,正是之前在白色邮轮上推沈蔷薇下海、此刻又出现在这里的金丝眼镜秘书。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冷漠如冰,径直走向厉战和沈蔷薇。
“让开。”秘书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机器发出的指令。
厉战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如同一头护崽的受伤猛兽,下意识地就要拔枪!“你想干什么?!”
秘书看都没看他,只是对身后挥了挥手。两名身材魁梧的护卫立刻上前,动作精准而强硬地架开了厉战,力道之大让重伤的他根本无法反抗。另一名护卫则蹲下身,手法极其专业地迅速检查陆沉夜的伤势和生命体征,然后对秘书微微点头。
秘书这才将目光转向沈蔷薇,或者说,转向她手中刚刚从陆沉夜紧握的手指间夺下的、沾满血污的水晶盒。“沈小姐,请把解药给我。时间紧迫。”
沈蔷薇下意识地将水晶盒抱紧在怀里,身体微微后缩,警惕地看着他。这个冰冷如机器、前一刻还把她推下海的男人,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和排斥。“你…你要解药做什么?”
“救人。”秘书的回答言简意赅,没有任何解释的意图。他微微抬手,旁边另一名护卫立刻上前一步,手中托着一个打开的、内部铺着柔软衬垫的银灰色金属手提箱,箱盖上同样刻着那个缠绕藤蔓的剑盾徽记。“韩墨先生的状况已到极限。抗体需要特殊低温保存并在规定时限内注射。请配合。”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沈蔷薇的心脏狂跳。韩墨!时间!她看了一眼怀中冰冷的水晶盒,又看了一眼地上气若游丝、生命体征正在飞速流逝的陆沉夜。解药只有三份!韩墨需要它,陆沉夜…可能也需要它!巨大的矛盾和恐惧撕扯着她。
“救…救他…”一个极其微弱、气若游丝的声音,如同蚊蚋般响起。
是陆沉夜!
他竟然在剧痛和失血的深渊边缘,短暂地恢复了一丝意识!他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目光涣散而浑浊,却死死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聚焦在沈蔷薇脸上,嘴唇艰难地翕动着,重复着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字眼:“救…韩墨…给…他…”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说完这句话,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头一歪,再次陷入了更深沉的昏迷。
沈蔷薇的眼泪瞬间决堤!她看着陆沉夜那张惨白如纸的脸,看着他昏迷前那近乎恳求的眼神,心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击碎。她猛地将怀中紧紧护着的水晶盒,用力塞进了那个护卫托着的金属手提箱里!
“快走!”她嘶声喊道,声音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秘书没有任何废话,迅速合上金属箱,扣上锁扣。他对着通讯器低声而迅速地说了句什么,然后对着护卫做了个手势。两名护卫立刻上前,动作专业而小心地将陆沉夜从血泊中抬起,放在早已准备好的折叠担架上。厉战挣扎着想要跟上去,却被另外两名护卫强硬但并非伤害性地拦下。
“沈小姐,请跟我来。”秘书转向沈蔷薇,语气依旧冰冷,但多了一丝不容拒绝的命令。
沈蔷薇最后看了一眼被抬走的陆沉夜,看着他肩后那片刺目的暗红,心脏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泪意和混乱的心绪,咬紧牙关,跟上了秘书的步伐。厉战在护卫的“护送”下,也踉跄着跟了上来。
他们被带离了如同地狱般的沈家老宅主楼,穿过硝烟弥漫、遍地狼藉的后花园。那艘如同移动堡垒般的白色邮轮“白泽号”,静静地停泊在距离岸边不远的深水区,巨大的船身在夜色和海雾中散发着冰冷而威严的光泽。一艘快艇早已等候在隐蔽的码头边。
登上快艇,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劈开墨色的海浪,朝着“白泽号”疾驰而去。咸冷的海风扑面而来,吹得沈蔷薇湿透的头发和衣襟猎猎作响,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沉重和冰冷。她抱紧双臂,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被护卫小心护送上船的陆沉夜的担架。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尊失去生命力的雕塑,只有担架边缘滴落的鲜血,在甲板上留下断断续续的、刺目的红点。
快艇靠上“白泽号”宽大的舷梯。几名穿着无菌隔离服、戴着口罩的医护人员早已严阵以待,迅速而有序地将陆沉夜的担架接了过去,推着朝邮轮内部疾步而去。沈蔷薇下意识地想跟上去,却被秘书不动声色地伸手拦下。
“沈小姐,请随我来。”秘书的声音毫无波澜,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与医疗队相反的方向——通往邮轮上层观景平台的电梯。
沈蔷薇的心猛地一沉。她看了一眼陆沉夜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秘书,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她别无选择,只能沉默地跟着秘书走进电梯。
电梯无声而快速地上升。当电梯门再次滑开时,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极其宽阔奢华的环形观景平台,360度无死角的落地玻璃将整个津海城混乱的夜景和波涛汹涌的海面尽收眼底。平台中央,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她,负手而立,深灰色的大衣下摆被高处的海风吹拂,微微扬起。他静静地凝望着远方顾家方向依旧闪烁的零星火光和盘旋的直升机光柱,如同一位俯瞰战局的君王。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沈墨白。
月光和城市的光影勾勒出他近乎完美的侧脸轮廓,线条冷峻而优雅。他的眼眸深邃沉静,如同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纯粹到极致的平静。他看向沈蔷薇的目光,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没有血脉相连的温情,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那目光平静得如同在打量一件刚刚送达的、需要评估价值的物品,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掌控一切的漠然。
沈蔷薇的心脏像是被冻住了。她站在平台入口处,湿透的衣服冰冷地贴在身上,海风一吹,让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她看着眼前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男人,这个她曾无数次在模糊的童年记忆和复仇的执念中想象过的哥哥,巨大的陌生感和一种源自心底的寒意瞬间淹没了她。他像一座冰雕,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气。
秘书无声地退到一旁,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沈墨白的目光在沈蔷薇身上停留了几秒,从她狼狈不堪的衣着,到她沾满血污和泪痕的脸,最后,落在了她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下意识护住胸口的手上——确切地说,是落在了她脖子上那条滑出衣领、在灯光下微微反射着幽光的蓝宝石鸢尾花吊坠项链上。
他的眼神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眯了一下。那动作快得如同错觉。
“清理一下。”沈墨白终于开口了,声音如同他本人一样,清冽、低沉,带着一种玉石相击般的质感,却没有任何温度。他的目光从项链上移开,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消毒。换衣服。” 他对着空气吩咐,仿佛沈蔷薇只是一个需要处理的物品。
两名穿着同样制服、面无表情的女侍无声地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手里捧着干净的毛巾和衣物,径直朝着沈蔷薇走来,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等等!”沈蔷薇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女侍伸来的手。她抬起头,迎向沈墨白那平静无波的目光,声音因为寒冷和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丝倔强,“陆沉夜…他怎么样了?韩墨…解药送到了吗?”
沈墨白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她问了一个极其幼稚的问题。他微微偏了下头,目光投向舷窗外遥远的海岸线,那里,顾家方向的火光似乎黯淡了一些。
“他死不了。”沈墨白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津海最好的外科医生和血液专家已经在里面了。至于韩墨…”他顿了一下,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谈论天气,“抗体在时限内送到了。林医生正在处理。他的命,暂时保住了。”
沈蔷薇紧绷的神经因为这简单的两句话而猛地一松,一股巨大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她,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踉跄了一下,被旁边的女侍及时扶住。
“带她去处理。”沈墨白收回目光,不再看沈蔷薇,仿佛她的存在已经不再重要。“处理干净。”
“是。”秘书躬身应道,示意女侍将沈蔷薇带走。
沈蔷薇没有再反抗。她任由两名女侍半搀扶半强制地带她离开观景平台,走向邮轮深处。在转身的最后一瞬,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沈墨白依旧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影挺拔而孤绝。月光和远处的灯火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仿佛一尊矗立于世界边缘的冰冷神像,与这尘世的混乱和温情彻底隔绝。
邮轮内部一间奢华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客房里。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无法驱散沈蔷薇骨子里的寒意。她麻木地任由女侍为她清洗、擦拭,换上柔软干燥却陌生的衣物。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脖子上那条蓝宝石项链在灯光下幽幽地闪着光,像一只冰冷的眼睛。
她抬起手,指尖颤抖着抚上那枚小小的蓝宝石。冰凉坚硬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刚才在混乱中,在陆沉夜昏迷前死死盯着它的眼神里,她似乎看到…这宝石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是错觉吗?还是…光线?
“沈小姐,请。”女侍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示意她该离开了。
沈蔷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混乱和疑云,跟着女侍走出房间。她们穿过铺着厚厚地毯的寂静走廊,最终停在了一扇紧闭的、看起来像是医疗室的门前。门口站着两名守卫。
秘书无声地出现在门边,对着守卫点了点头。守卫打开了门。
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内灯火通明,各种精密的医疗仪器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最显眼的位置,两张病床并排摆放。
左边那张床上,陆沉夜安静地躺着。他赤裸的上半身缠满了厚厚的绷带,尤其是左肩后方,绷带下隐隐透出血迹。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但胸膛已经有了微弱的起伏,口鼻上罩着氧气面罩,连接的仪器屏幕上显示着虽然微弱却相对稳定的生命体征。一名医生正专注地调整着输液的速度。
而右边那张床上——
沈蔷薇的目光瞬间凝固!
韩墨!他同样昏迷着,但脸色不再是那种濒死的青灰,而是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气。他的手臂上插着输液管,旁边一台离心机正在安静地运转,显然是在处理刚刚注射进去的抗体。林小鹿就守在床边,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椅子里,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上泪痕未干,此刻正死死盯着韩墨的脸,双手紧紧攥着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看到沈蔷薇进来,林小鹿猛地抬起头,那双红肿的大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言喻的感激和激动,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松开韩墨的手,几乎是扑了过来,一头撞进沈蔷薇怀里,紧紧抱住她的腰,压抑的哭声再也控制不住,闷闷地爆发出来。
“蔷薇姐…呜…谢谢…谢谢…”她语无伦次地哽咽着,瘦小的身体因为后怕和激动而剧烈颤抖,“韩墨哥…他…他心跳回来了…医生说…抗体起作用了…他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沈蔷薇僵硬地站着,任由林小鹿抱着她哭泣。她看着病床上韩墨那虽然虚弱却已脱离死亡线的脸,再看向旁边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陆沉夜,看着他肩上厚厚的绷带和身下洁白的床单上隐约透出的淡红血迹……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狠狠撞击着她的心脏。是庆幸?是沉重?是茫然?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酸涩?
就在这时,左边病床上昏迷的陆沉夜,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他那双紧闭的眼睛,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在噩梦中挣扎!
“呃…!”一声极其压抑的、带着剧痛的闷哼从他喉咙深处溢出。他那只没有输液的手,猛地抬起,在空中无意识地、痉挛般地抓握着,仿佛要抓住什么虚无的东西。
沈蔷薇的身体瞬间绷紧!林小鹿也停止了哭泣,惊恐地看着陆沉夜。
医生立刻上前查看,低声安抚:“陆先生?能听到吗?放松,你在安全的地方…”
陆沉夜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医生的话。他的眉头痛苦地紧锁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那只在空中抓握的手,动作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精准?它不再是无意识的挥舞,而是仿佛在拼命地想要抓住某个特定的东西!
沈蔷薇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看到,陆沉夜那只痉挛般抓握的手,所指的方向…竟然…竟然是她胸口的位置!确切地说,是那条蓝宝石项链的位置!
仿佛有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沈蔷薇猛地后退一步,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胸前的吊坠!冰冷的蓝宝石紧贴着她的掌心。
陆沉夜在昏迷的痛苦挣扎中,似乎感应到了她的动作。他那双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涣散、混沌,充满了未散的剧痛和茫然,却精准无比地、死死地锁定在她捂着项链的手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偏执的急迫和…警告?!
“滚…”一个极其微弱、破碎不堪、却带着浓重血腥气和刺骨寒意的字眼,从他苍白的唇间艰难地挤出,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呜咽。
下一秒,他眼中的光芒再次熄灭,手臂无力地垂落,重新陷入深沉的昏迷,只有仪器单调的滴答声证明着生命的顽强延续。
整个医疗室陷入一片死寂。
林小鹿惊恐地捂住了嘴,大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和恐惧,看看陆沉夜,又看看沈蔷薇。
沈蔷薇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她捂着项链的手,掌心下那枚小小的蓝宝石,在医疗室惨白的灯光下,似乎…比平时更加幽深冰冷了?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淡蓝色流光,如同幻觉般,极其短暂地在宝石内部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