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鸡还在地上啄食。
她一屁股瘫坐在门槛上,脑子里反复回荡着今天在村口老槐树下的场景。
她的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涩、嫉妒、后悔、难堪……搅和在一起,堵得她心口发慌。
“别人不帮娘也就算了!铁蛋为什么就连你,都不帮娘!”
“不行,勇哥马上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了,我不能放弃,我一定要想办法把勇哥送进工坊里面去。”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方先公扛着锄头,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
他看到妻子失魂落魄地坐在门槛上,皱了皱眉:“咋坐这儿?饭做了没?”
王氏猛地抬起头,像是找到了希望,一下子扑了过去,抓住方先公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当家的!你可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好侄儿方言......”
王氏将今天的所见所闻,一一全部告诉给了方先公。
就连方言给铁蛋八十文一天的事情,她都没有放过。
“铁蛋那个没良心的,有了方言,就忘了我这个娘!我这个气啊......”
听到王氏把来龙去脉讲完之后,方先公手中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眼睛瞪着溜圆,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方言给铁蛋多少一天工钱?!”
“八十文?!一天?!铁蛋?!他一个半大孩子,凭啥能值八十文?!”
他知道方言和铁蛋关系好,但是没有想到。两人关系居然好到这种地步。
方言刚刚发家,就给他家铁蛋一天八十文的工资。这一年的工钱,可比县城里的那些掌柜高多了。
眼见丈夫有了回应,王氏越说越激动,最后捶胸顿足。
“可不是嘛!铁蛋是方言的堂兄弟,我们家老大世勇难道不是吗?我让他把亲哥安排进他们那里工作,他这小没良心的,居然拿规矩来压我。”
“还说什么一家一户只能招一个人!我们能和别人那些外人一样吗?”
“你是方言他爹的亲大哥啊。这种事情不照顾自家人,难道去请外人?”
“再说了,咱们世勇眼看就要说亲了,哪哪不要钱?大花也到了年纪,嫁妆要是寒酸了,去了婆家能抬得起头?指着地里那点出息,刨到猴年马月才能让他们风光的成家?”
“现在现成的活路就在眼前,十文钱还管饭!世勇要是能进去,一天就是十文,一个月就是三百文!这得给大花的嫁妆加多少布?”
“当家的!要不你去!你去求求二弟!让二弟跟方言说说,把世勇也弄进工坊去!他是世勇的亲二叔,这点亲情总要讲的吧?他儿子方言如今发达了,拉拔一下自家堂兄弟,不是应该的吗?”
一旁的方世勇和大花原本在屋里听着,此刻也忍不住走了出来。
方世勇随他的父亲,是个有原则的农家汉子人。
他听着母亲的话,心里自然是渴望那半天十文的活计,但母亲这般哭闹逼迫父亲去求人的方式,让他脸上火辣辣的,很是难为情。
他脸上露出窘迫和渴望的神色,搓着手低声道:“娘!你别这样逼爹。言哥儿给铁蛋那么多,那是他们兄弟的情分。咱家……咱家以前那样对二叔和言哥儿,我看还是算了。”
大花更是低着头,搓着衣角。
一天十文的工钱,她要是去了,将来嫁人就多上不少的嫁妆。
嫁妆的丰厚,和嫁过去的地位息息相关。
自带嫁妆的媳妇,和没有嫁妆的媳妇,那在家中的地位简直天差地别。
可是娘和方言家的关系,都是有目共睹的。
都闹成这样了,还要让爹去求二叔,确实是有些太难看了。
方大花也小声帮腔:“是啊娘,世勇哥说得对。言哥儿能这样对铁蛋,已经很大方了。咱再上门去求,显得咱家贪得无厌似的。”
王氏一听,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指着儿女骂道:“你们两个没出息的东西!我这是为了谁?啊?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们往后能过上好日子!你们倒好,一个个胳膊肘往外拐!方言那小狐狸,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铁蛋是这样,你们两个也是这样?”
“看看老三家,现在不仅和老二家换了土地赚了便宜,将来更是要进工坊去工作!他们家日子眼见越过越好了!我们家却要越过越回去了?这让我怎么不心急?”
方先公看着哭闹的妻子和一脸为难的儿女,重重叹了口气。
他作为五房的老大,方承薪的嫡长子!这一生,他最重视的就是规矩脸面,觉得人穷不能志短。
侄子已经格外厚待自家儿子铁蛋了,自己再上门去索要更多,这老脸还要不要了?
他放下手里的锄头柄,重重叹了口气:“世勇、大花说得对。狗蛋能给铁蛋一天八十文,那是天大的情分,已经格外照顾咱们家了。咱们不能得寸进尺。先前你那样对二弟家,现在又眼巴巴凑上去要活儿干,我这老脸可拉不下来。”
王氏一听丈夫拒绝,嘴角都气歪了。
“好!好!你靠不住!我去求爹!让爹出面!我不信爹出面,这个事情还办不成了!”
说着,她一抹眼泪,风风火火地就冲出了院子,直奔门外,寻找那正在外面遛弯的方承薪。
方先公想拦没拦住,只能重重一跺脚,唉声叹气。方世勇和方大花对视一眼,也都是一脸无奈和尴尬。
没多久,方家老宅的堂屋里,气氛再次变得压抑。
方承薪痛苦的捂着自己的额头。
这都第几次了?
他只是想要安静的过着自己的养老生活,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麻烦事?
方承薪端坐上位,脸色不太好看。
方先公垂着头站在下面,王氏则在一旁抽抽噎噎,添油加醋地把今天的事又说了一遍,。
“……爹啊!您可得给媳妇做主啊!老二家如今是发达了,可不能忘了本啊!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好处总不能全让三房占了吧?世勇可是您的长孙,大花是您的长孙女,他们的终身大事,您不能不管啊。”
王氏哭得情真意切,仿佛她才是受害者一般。
方承薪听得眉头紧锁。终于是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说来说去,不还是这些事情?
王氏的话虽有些胡搅蛮缠,但长孙的亲事、长孙女的嫁妆,确实是压在他心头的大事。
谁不想自家孙子娶个好媳妇?谁不想自家孙女嫁过去之后不受那夫家的气?
老大家底子虽比其他人要厚实些,但同时操办这两件,也着实吃力。
可一想到王氏平日对方言父子的刻薄,以及老二家刚有起色就频频被找王氏告状,他就一阵头痛。
这口,怎么开?开了,方言那逆孙会买账?会不会反而让老大和老二家的关系更僵?
老大媳妇什么都好,就是这嘴碎红眼的毛病改不了。有了便宜就想占。
要是普通人家,这点陋习自然没有什么影响。
可是老二家的,已经拜师了翰林,将来必定是要走上仕林的。
老大媳妇这习惯不改!恐怕将来会像三十年前那样,祸及全家。
他沉默了许久,堂屋里只剩下王氏低低的啜泣声和方先公沉重的呼吸声。
许久之后,方承薪在座位上站起,慢慢走到王氏的面前。
“啪”,响亮的巴掌声,响彻在众人耳边。
王氏捂着通红的脸颊,不可思意的看着眼前的方承薪。
随后接下来的话,更让她胆寒心惊。
“老大!把你媳妇送回娘家去!让她好好反思几天!”
“上次我说过什么了?老二家的事!让你不要再多嘴,你就是不改!如果这次你回去没有反思清楚!往后就不用再进我们方家的大门了。”
堂内众人面露惊骇的看着方承薪!
在王氏嫁过来之后,作为主人的方承薪,可从来都没有对王氏说过如此重的话。
女人被赶回娘家,这在古代,可是名声尽毁的事情啊。这要是回到娘家,王氏岂不是要被戳脊梁骨一辈子?
方先公虽然觉得王氏办的不对,但是这个惩罚也太严重了。
方先公和儿女们急忙为王氏求情。
“爹!饶了翠花这一次吧!我保证,她下次一定不会再犯了。”
然而他的话,并没有改变放承薪的决心。
甚至就连他,都被方承薪狠狠的瞪了一眼。
看这情况,他也明白,老爹这次是铁了心要给王氏一点苦头吃了。
最终,方承薪转过头对着一旁的方世勇说道:“你去工坊做工的事情我会解决!只要去了之后踏踏实实干活,不偷奸耍滑,不给二叔和言弟惹闹麻就行!”
王氏一听方承薪这话,脸上的眼泪瞬间停住,嘴上也变的极为甜蜜。
“世勇!还不快谢谢你爷爷!爹!你放心,我这就回娘家,我这就回,只要你老人家能把世勇的事给办了。这罪我认了!”
方世勇看着娘亲这前哭后笑的操作,人都麻了。
看王氏灼灼注视中,一副“你不去老娘死不瞑目”的表情下。方世勇重重的点着头颅。
“爷爷!您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二叔他们家惹麻烦的。”
方先公看着王氏这模样,脸上却露出一丝苦笑,欲言又止。
哎!娶了这种儿媳回家,不知是他家的不幸,还是他的幸运。
一旁的大花眼中也流露出羡慕。一天十文啊,她也想去。然而大哥那边还没有谱呢,这让她怎么开口去求爷爷。
她可不想让娘再被爷爷打一巴掌!再回娘家一次了。
毕竟她娘做事的方式确实有些问题,但是对他们儿女的爱,那是实实在在的。
方承薪站起身,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背着手走出门外。
他没有直接往方言家走去,而是走向了不远处另外的一处房子。
他心里清楚,单凭自己这张老脸,去压那个心思活络颇有主见的逆孙,未必十拿九稳。
要办成这事,还得找个能说得上话,并且让方言那小子也得掂量几分的外援。
而这个最合适的外援,无疑就是方言的合伙人,他的亲大哥。
方承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