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柳公约定好三日后便带着父亲上门正式拜师后,方言心情大好,脚步轻快地走出了李府那气派的大门。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眯着眼,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名师搞定,老爹的科举大业算是铺平了最关键的一段路!接下来,就看他爹自己争不争气了。他可以好好的享受余生了。
刚走到约定好的马车停靠处,就见方承祖正靠着车辕,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车里两个小的说着话。
铁蛋和小花两人瘫在板车上,小肚子圆滚滚地鼓起,嘴角还沾着油花,一脸满足地打着饱嗝,显然是吃撑了。
“咋样啊?进去那么久?”方承祖见方言回来,挑眉问道,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探究。
他可不信这小狐狸钻进李府内院一次就能帮他爹找到老师。
他自己刚刚和那些商贾交谈,接到的话语都是下次一定。方言那小子也一定不会那么顺畅。
方言嘿嘿一笑,爬上车,故意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成了。”
“啥成了?”方承祖一时没反应过来。
“给我爹找师傅的事啊。”方言拍了拍身上的灰,“老师还是个退役的翰林呢,叫柳公,听说以前在京城皇宫里当过大官,学问大得很。”
“哐当!”方承祖手里把玩的马鞭没拿稳,直接掉在了车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机械地扭过头,那双经历过沙场风霜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方言,脸上的刀疤都因为震惊而显得有些扭曲。
“啥?!翰...翰林?!你小子没吹牛?!就这半天功夫,你给你爹找了个翰林当老师?!”他的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难以置信。
赚钱手拿把掐就算了,这给人找师傅,还是找顶了天的翰林学士,也能这么轻松随意?
这小子怕不是文曲星降临他们方家,故意折腾他们方家的吧?!
“嗯哼。”
方言得意地扬起下巴,对老头的反应十分满意。
旁边的铁蛋和小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铁蛋嘟囔着:“言哥...啥是翰林啊?有五花肉好吃吗?”
小花也跟着咂咂嘴,显然还沉浸在白切肉的美味里。
方言好笑地揉了揉他俩的脑袋:“比五花肉厉害多了!行了,吃饱了就坐好,咱们回家了!”
方承祖心有所思的驾驶着马车,载着心思各异的几人,在天色彻底黑透前,终于回到了方家村。
只是刚进村口,车还没停稳,一道黑影就如同夜叉般猛地从旁边窜了出来,直接拦在了马车前!
“方言!你个天杀的小孽障!给老娘滚下来!”
王氏双手叉腰,脸色铁青,眼睛里喷着火,声音尖利得能划破夜空:“祸害我家铁蛋不够!现在连小花你都敢拐带出去了?!一整天不见人影!你是要让我家绝后啊!你这挨千刀的败家精!”
她显然是气急了,骂得唾沫横飞,身体都在发抖。
白天找不到人的焦虑和对方言的固有厌恶,此刻彻底爆发了。
车上的铁蛋和小花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往方言身后缩。
方言眉头皱起,刚想开口,方承祖已经先一步跳下了车,沉着脸道:“王氏!大晚上嚎什么嚎!孩子是我带出去的,怎么了?出不了事!”
王氏见是方承祖,气焰稍微矮了半分,但依旧不依不饶:“大伯!您不能老惯着他们啊!方言他是个什么德行您不知道吗?铁蛋跟他混得都快五谷不分了!现在又带上小花!这要是出点什么事,我怎么跟她爹交代啊!”
她的哭嚎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很快就有几户邻居亮起了灯,探头探脑地张望。
眼见有人将来出门前来看好戏,方承祖的心瞬间悬了起来。
王氏可以不在乎脸面在村口大吵大闹。他方承祖不行啊!
他刚刚落叶归根,就在村口闹出风波,那他怎么给他爹娘交代?爹娘都七十好几的人了,哪能受这种糟心事。
方承祖瞥了王氏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杀气,没好气道:“行了!有什么事,去你爹那儿说!别在村口丢人现眼!”
王氏见被方承祖的眼神震慑,口中将要滔滔不绝的话语瞬间卡在喉咙上。
只能胆战心惊的跟着方承祖后方。
于是,一行人又被拉到了方先公家。
很快,得到消息的方承薪披着衣服出来了,老三方先明和媳妇赵氏也睡眼惺忪地赶了过来。
方家老宅的堂屋里,再次灯火通明,气氛压抑。
到了自己家的地盘,王氏如同找到了主心骨,拍着大腿哭诉。
“爹啊!您可得管管啊!方言这小子是真要翻天了!自己家砸锅卖铁不着调就算了,现在天天勾着我家铁蛋不干正事,今天更是把小花都带出去野了一整天!这眼看春耕忙得要死,劳力都不够,他们倒好!四处游玩。”
“还有那徭役钱,他当初可是夸下海口的,到时候拿不出来,还不是要拖累我们大家伙儿……”
她翻来覆去,无非还是那些话,但“徭役钱”三个字再次精准地戳中了赵氏的神经。
她忍不住小声帮腔:“二嫂说的也在理,那徭役钱我们三房可不会帮二房出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清脆的“哐当”声打断了!
只见方言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不小的布包,看也没看,直接扔到了王氏面前的桌子上。
布包散开,里面是白花花、亮闪闪的几锭银子!在油灯下晃得人眼花!
足足五两!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睛瞬间直了!
堂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王氏的哭嚎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死死盯着那堆银子,仿佛见了鬼。
赵氏更是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和极度羡慕的光芒。
五两银子!
她家辛辛苦苦一年到头,除去嚼谷和各种开销,也未必能攒下二两!方言这小子只是过了几天?怎么可能?!
“徭役钱,五两。”方言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打破了寂静,“大伯母,点点?够不够?不够我再去挣点?”
王氏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指着那银子,声音尖厉得变形:“你哪来的这么多钱?!方言!你是不是在外面干了什么作奸犯科的勾当?!偷的?还是抢的?!我们老方家可不能出贼骨头啊!”
“放屁!”
这次不用方言开口,方承祖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脸色阴沉如水。
“王氏!嘴里放干净点!这钱来得光明正大!是我亲眼看着这小子凭本事赚来的!”
“至于过程,你们不必知道,谁再敢胡咧咧,别怪我这当大伯的不讲情面!”
他不是不想解释,只是方言的赚钱方式太过吓人,他怕他说出来后,会让几人心中发怵。
毕竟在豪门李家手里夺食这种事情,是他们这些平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在方家,敢于当逆子反驳长辈的方言百年难得一见。
眼见大伯帮方言做保,王氏只能战战兢兢的受训。
方承薪看着桌上那刺眼的银子,又看看一脸坦然的方言,再看看脸色铁青的大哥,心中的疑惑如同野草般疯长。
几天就赚了五两?还是和大哥有关系?
不过如今有了钱,那么前面的矛盾都迎刃而解。
老二读书是老二家的事,只要他家的事情不牵扯到别家,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咳了一声,压下了现场的骚动。
“都闭嘴!”他瞪了王氏一眼,“大哥作保,这事就到此为止!银子既然够了,徭役的事就不用再提!王氏,管好你自己那张嘴!”
“至于狗蛋家田地的事情,也不必再说了!各家都有各家的田地,这是之前分家的时候就说好的。他们家的地爱种不种是他们事。你们不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散了!各回各家!”
老爷子发话,众人即使心中惊涛骇浪,也只能压下。
王氏脸色灰败,看着那银子,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方言有钱了,爹发话了。她还怎么图谋方言家那十亩田地?
可惜了那块良田,只能留着长草了。
赵氏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那桌子上的银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众人散去,堂屋里只剩下方承薪和方承祖兄弟二人。
方承薪关上房门,转身看着自家大哥,语气沉重:“大哥,你跟我说实话,方言这钱,到底怎么来的?”
方承祖看着弟弟困惑的脸,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苦笑。
他走到墙角,摸出自己带回来的一瓶烈酒,又拿来两个粗瓷碗。
“啪嗒”一声,他拍开泥封,给自己和弟弟各倒了一碗。
辛辣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他重重叹了口气,端起碗抿了一口,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老五啊,咱们方家怕是真出了个了不得的妖孽咯!”
接着,在昏黄的油灯下,就着劣质烧刀子的酒性,方承祖压低声音,将他所知的一切一一道来。
随着他的讲述,方承薪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为震惊,再从震惊变为骇然,最后彻底化为一片麻木的呆滞。
手中的酒碗微微颤抖,酒液洒了出来都浑然不觉。
他呆呆地看着桌上那跳跃的灯花,脑子里只反复回荡着大哥最后的那句话:
“心思之活络,算计之精准,胆量之泼天!根本不像个十三岁的娃!老子在边关几十年,刀头舔血,也算见过些人物,可像这样的......那还是闻所未闻!”
啪嗒!
方承薪手中的酒碗终于脱手,掉在桌上,酒液漫延开来。
“为了赚钱,那小子居然算计了李家!那可是江陵文首的李家!他怎么敢的?!”
他抚摸着自己几乎快要跳出的心脏,喃喃自语:
“而且还给他爹找了一个一个翰林的老师?老二家这是要一飞冲天?!”
他回忆着三十年前被抄家的画面。
从那之后,他只要看到穿官服的,心底就开始不自觉的打颤。
“老二,将来有希望当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