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睿正拉着方言,往那摆满精致茶点的长案走去,嘴里还不住地炫耀:“方兄,尝尝这个!桂花酥,县里一品斋的师傅特意来府上做的,外面可吃不着!还有这云片糕,入口即化……”
他手脚麻利地拿起碟子,不管方言要不要,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塞。
方言哭笑不得地接住,怀里很快堆起一座“点心小山”,香气扑鼻。
就在这当口,一个带着明显戏谑意味的少年嗓音,在远处骤然炸响:
“周兄!快来看!这不是咱们的刘大公子吗?躲这儿研究点心呢?果然‘雅兴’不凡啊!”
方言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锦缎眉眼带着几分刻薄的少年,正对着他们身后一个年纪稍长带着傲气的少年高声叫着。
那被称作“周兄”的少年,目光淡淡扫来,落在刘睿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原来是刘兄在这里。”周齐缓步上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看热闹的人耳中。
“方才在阁楼,家师还向柳老问起你,柳老支支吾吾闭口不谈。啧啧,若是让别人知道,柳老的门生整日只知流连口腹之欲,连首像样的诗词都吟诵不出,岂不是平白污了尊师‘江陵文坛耆宿’的清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刘睿和方言怀里的点心,摇头叹息:“师门不幸,后继无人啊!可惜,可惜了柳老一世清名,怕是要蒙尘咯!”
这话可谓恶毒至极!
直接将个人喜好上升到了玷污师门清誉的高度!
周围原本还在谈笑风生的士子们,瞬间安静了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刘睿身上,低声议论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柳老?可是致仕的翰林柳公?”
“正是!没想到刘睿竟是柳公的弟子?”
“柳公学问精深,门下出了两位进士,怎会……收这等子弟?”
“唉,看来名师也难教朽木啊……”
“如此场合,只知吃喝,确实有失体统。”
那些目光,有惋惜,有鄙夷,有幸灾乐祸,像无数根细针,扎得刘睿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
他抱着点心的手僵在半空,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齐对刘睿的记恨是有原因的。
前年周齐和刘睿同时想拜入柳老门下,没想到柳老选了刘睿而没选他。为此他是耿耿于怀。
毕竟翰林子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能够拜入的。
而一旁的方言,在听到“柳老”、“翰林”、这几个词的瞬间,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
如同黑夜里的饿狼看到了肥美的羔羊,闪烁着兴奋和贪婪的光芒!
柳公!致仕翰林!学问精深!门下出过进士!
这……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顶级名师吗?!
原来最大的宝贝,一直就在自己身边打转!自己居然还想舍近求远!
只要抱紧刘睿这根金大腿,通过他让爹拜入柳公门下,他爹方先正还愁没有名师指点?三年后的科举,成功率岂不是大大增加?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老天爷都在帮他方言!
就在刘睿被周齐挤兑得下不来台,脸色由红转白,准备习惯性地缩头溜走时。
方言猛地用胳膊肘悄悄撞了他一下。
刘睿一愣,下意识地看向方言。
只见方言对他飞快地眨了下眼,嘴角勾起一丝鼓励的笑意。
“别怕!上!有我呢!”
方言的支持,让刘睿心中悬起的大石瞬间落下。
下一刻,在周齐和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原本已经怂了的刘睿,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猛地挺直了腰板,上前一步!
他一把将怀里那堆点心塞给旁边的小厮,脸上那点窘迫慌乱竟奇迹般地被倨傲所取代。
“周齐!”刘睿的声音因为紧张有些发颤,但音量却不小,“你少在那里狗眼看人低!谁说我不会诗词?往日不过是懒得与你一般见识罢了!”
周齐显然没料到刘睿今天居然敢还嘴,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出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哦?刘师弟今日倒是长胆色了?既然如此,那便请吧?正好诸位同窗都在,也让大家品鉴品鉴,柳公高徒的‘真才实学’!”
他特意加重了“真才实学”四个字,嘲讽意味十足。
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们也纷纷起哄:“对啊!刘兄,露一手!
“让我等开开眼!”
“柳公弟子,必是不凡!”
刘睿被架在了火上,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泄了一半,冷汗差点下来,眼神下意识地就往方言那边瞟。
周齐见状,更是得意,故意扬声道:“怎么?刘师弟若是腹中空空,现在认输,给诸位同窗鞠个躬,道个歉,承认自己辱没了师门,大家或许还能体谅你年少无知,哈哈!”
“比就比!”刘睿被这话一激,血往头上涌,梗着脖子吼道,“出题!你说比什么?!”
周齐眼中闪过计谋得逞的光,今日宴集,来的多是文人学子,他便顺势道:“今日既是庆贺李兄高中案首,不若就以‘科举’为题,你我各作诗一首,当做此次对李兄的贺礼如何。”
“科举?”刘睿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暗道坏了!
这题目可比什么“春景秋月”难多了!既要紧扣主题,又不能流于俗套,还得显出格调心志。
他肚子那点墨水,平日里风花雪月尚且勉强,这种正经题材,岂不是要当场现形?
他腿肚子都有些发软,求助的目光再次飘向方言。
方言听到这题目,心里却差点乐开了花!
科举?这题目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他前世为了应付各类考试,背下的励志诗、咏志诗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随便拎出一首,放在这大齐朝,都是降维打击!
他立刻上前一步,对着刘睿重重一点头,贴耳小声道:“刘兄不必担忧,走,我们去那边!”
说着,他半推半拉地把还在发懵的刘睿带到一旁无人使用的石桌旁。
周齐见刘睿已经入套,他便带着那群小伙伴一起走到了不远处的另外一套石桌旁。
周围侍女仿佛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纷纷为两人递上了笔墨纸张。
众人议论纷纷,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刘睿看着铺开的宣纸和蘸饱了墨的毛笔,手都在抖。
方言凑到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道:“刘兄,莫慌!你执笔,我念一句,你写一句!今日必让你扬名此地,狠狠打那周齐的脸!”
刘睿将信将疑,但事已至此,只能死马当活马医,颤抖着握住了笔。
方言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念道: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第一句出口,刘睿笔尖一颤,猛地抬头看向方言,眼中满是震惊!
这起句……平淡中见真意,一种挣脱束缚、心怀畅远的气度扑面而来!这……这真是方言临时想出来的?
而在远处的周齐处,也响起了称赞之声。吸引了方言两人的注意力。
“周兄好字!”
“周兄不愧年仅十四就考上童生,这文采当真了得!”
“好诗!好诗啊!”
已经完笔的周齐,他的嘴角向上翘起,得意的看着刘睿这边。
周齐那边的称赞声浪越高,就越发衬托出刘睿这边的寂静。
许多人都带着看好戏的神情望向刘睿,等着看他如何出丑。
方言紧忙将刘睿的思绪拉回,继续念道: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京都花。”
后两句如同疾风骤雨,瞬间将那种金榜题名后的酣畅淋漓、意气风发推到了极致!
刘睿手心的汗都快把笔杆浸湿了,但方言念出的诗句却像是一剂强心针,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手腕,将最后一句“一日看尽京都花”补上。
当最后一笔落下,刘睿几乎虚脱,但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又支撑着他。
他写完了!他虽不通诗赋,却也知这诗绝非凡品!
起初,周围是略带嘲讽的寂静。
但很快,有离得近的士子看清了纸上的诗句,下意识地喃喃念出声: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京都花。”
念诵的声音起初很轻,带着几分不确定,但越念,语调越是高昂,越是震撼!
“好!好一个春风得意马蹄疾!”
这次,不再是低喝,一位青衫士子忍不住击节赞叹!
这诗句简直写尽了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金榜题名之后的畅快与得意!
“这…这诗……” 方才还在称赞周齐的人,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声音卡在半途。
他们的目光在周齐的诗和刘睿的诗之间来回移动,高下立判!
周齐那首诗,辞藻华丽,对仗工整,应景贺喜,算得上是一首不错的佳作。
但刘睿这首已经超越了“佳作”的范畴,这简直是神来之笔!
平淡字句间蕴含的磅礴气势和极度自信,那种仿佛从纸面上奔腾而出的喜悦与豪情,完全碾压了周齐那首依旧带着匠气的诗作!
周齐脸上的得意笑容彻底僵住。
他几乎是抢步上前,挤到石桌旁,死死盯着宣纸上的诗句。
越看,他的脸色越是苍白,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是你刘睿能写出来的诗!”周齐失声叫道,声音尖利,甚至带上了一丝慌乱。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刀般射向刘睿。“作弊!你一定是作弊!”
刘睿此刻有诗壮胆,又见众人反应,原本的怯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
他学着周齐先前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讥讽:“周兄,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众目睽睽之下,这笔墨是我执,这字迹是我的,诗自然也是我作的。莫非你输不起?”
“你!” 周齐气得浑身发抖,却无法反驳。
确实,整个过程大家都看着,刘睿是亲自书写,并未假手他人。
周围的议论风向彻底变了。
“天啊,这诗竟有传世之姿!”
“刘兄深藏不露啊!往日是我等眼拙了!”
“柳公果然慧眼如炬!能教出这等弟子,岂是凡俗?”
“哈哈哈,周齐这次可是踢到铁板了!还想让人家认输道歉,结果自己成了垫脚石!”
这些话语像一个个耳光,扇在周齐脸上。他身边的那些伙伴也面面相觑,再也说不出称赞的话,气氛尴尬至极。
刘睿享受着这从未有过的推崇,只觉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舒畅!
他感激地瞥了一眼方言,心中暗道:方兄真乃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