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第二日,方言就坐着马车到了赵家村。
然而,刚一进入赵家村地界,方言就察觉到了一丝诡异。
与方家村那种充满希望的气氛截然不同,赵家村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死气。
村道两旁,一些村民或蹲或坐,眼神空洞,面有菜色,几个孩童瘦骨嶙峋,倚靠在父母的怀中。
偶尔有村民抬头看见方言的马车,目光中也多是麻木。
眼下已是临近秋收的季节,怎会有如此多的人闲坐路边,一副流离失所的模样?
这哪里还是往年跟方家村打得头破血流的赵家村?
方言皱紧了眉头,让王刚停下马车,叫住一个正要躲开的老汉,递过去几文钱,客气地问道:“老伯,打听个事儿,赵家村今年这是咋了?瞧着大伙儿气色都不太好?”
那老农握着铜钱,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感激,随即又化为悲苦,叹了口气:“唉,小哥是外村人吧?别提了,都是让赵员外给逼的!”
方言面带疑惑的问道:“赵员外?他为何逼你们?往年不都是他带着你们去隔壁村争抢的吗?他顶着官府方面的压力。这样应该是照顾你们吧?”
老农指着那些路边上无家可归的几人,面露凄色!
“往年却是如此,但是自从今年赵公子中了秀才回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以往熬荒年的时候,需要赵员外救济。一来二去,村里每家每户多多少少欠着赵家的银子。”
“以往欠了也就欠了,还不起,缓一段时间就是!”
“然而今年!赵员外却一改常态!就连利息也开始利滚利!”
“怎么今年格外厉害?”方言追问。
“谁知道呢?”老汉摇头叹息,“别村出了秀才,都是帮扶乡里。咱们村倒好,出了秀才,反倒要卖儿鬻女,连家产都保不住!”
他们的谈话声,很快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老农见旁人注视己方,不敢多说,揣好铜钱,匆匆离开。
方言坐在车上,心中已然明了。
以往赵员外带着赵家村的人对外强势,欺负周边村落,某种程度上也是转移矛盾,给村民一点甜头,好维持他的统治。
如今方家村在他的带领下崛起,赵员外不敢轻易再来招惹,外部掠夺的路子就堵死了。
这头饿狼无处找食!只能将剥削的步伐从外转内!
唯一的疑惑就是,别人村里中秀才,都有官府的优待。日子那是越过越好!
这优待虽然不多,但也是正向的!
免除徭役,部分田亩免税!甚至只要会说话会拉关系,都能通过秀才身份,和县衙里的人搭上门路。
只要搭上门路,村里自然就有了官府第一手的消息。
这样的前提下,日子怎么会越过越差?
除非......
想到赵成当初被他和他爹喷的无法反驳的样子,方言心中对赵成那秀才功名产生了一丝怀疑!
寻常秀才早就熟读四书五经!绝对不可能被他们两个喷的哑口无言!
哪怕再没见识,也能照本宣科,从书上找上几句反驳一二!
而这赵成,却没办到!
这让他又想起了湖广提学贾文进和白启明。
贾文进如此偏袒白启明,为了白启明可以和整个湖广文坛作对!其中没些猫腻,方言是不信的!
贾文进!白启明!赵成!
方言仿佛抓到了什么一般,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王刚听了老丈的话,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连自家村子都被逼到卖儿鬻女!这赵来财,可真不是个东西!”
方言看着无家可归的村民,又看了看那离去的老丈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今天他们能逼着别人卖儿鬻女!明天就能让别人全家死绝!
人类只要突破了一次底线,将来就会有无数次。
赵成父子这种人,看来不能轻易放过了!
与此同时,赵家的青砖大宅中。
赵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厅堂里来回踱步。
“爹!贾大人被调回京城坐冷板凳了!”
“眼看着秋闱就要到了,儿子我这次去武昌考举人,可怎么办啊?”
“上次中秀才全靠贾大人关照,这次没了门路,我……我哪有把握?”
赵员外赵来财,是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子,此刻端着茶水,却显得胸有成竹。
“成儿,稍安勿躁。为父岂会不知此事关乎你的前程?”
“我能不急吗?!”赵成几乎要跳起来,“那方先正和他儿子方言,如今拜在了柳慎之门下!”
“柳慎之那是当过翰林的!有他指点,方先正科举必然精进!万一……”
“万一他们将来中了举人甚至进士,想起旧怨,还有我们赵家的好果子吃吗?我们必须快一步拿到举人,这样才有自保之力啊!”
赵来财放下茶盏,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儿放心,为父这段时间,为了你的科举早就做好了准备!”
“五千两雪花银,为父已经通过关系,送到了同知赵德海赵大人手中!”
“赵德海?”赵成一愣,随即狂喜!“可是那首府一系,江陵同知的赵德海大人?”
“没错!”赵来财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得意的表情。
“赵大人收了银子,给了准话!此次秋闱,让你放心去考!考不上这银子原数奉还!”
赵成一听,难以置信的看着老爹:“原数奉还?赵大人此言当真?!这世间还有这等好事?!”
看着儿子那狐疑的模样,赵来财认真的点了点头。
“首辅一系,向来如此!事情办成了分文不退,事情没办成,或退钱,或从其他地方弥补!总之是不会让我们吃亏就是!”
此言一出,赵成之前那点焦虑荡然无存,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高中举人,衣锦还乡,将方言父子踩在脚下的场景。
至于他爹为了凑这五千两银子,在赵家村是如何巧取豪夺、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他根本不在意,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能为他的前程贡献力量,是那些贱民的荣幸!
很快,客厅之内就响起了父子二人庆祝的笑声。
就在这时,一个家仆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老爷,少爷,不好了!方家村那个方言,带着人到了门口,说是有要事和老爷相谈!”
“什么!?方言?!”赵来财和赵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茶杯差点掉在地上。
自从上次贾文进被方言一首诗间接搞垮之后,赵家父子对方言是又恨又怕,一直小心翼翼避免冲突,当一个透明人。
如今这小子今天突然找上门来,是想干什么?
一股不祥的预感,同时笼罩了赵家父子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