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大亮,方言便已精神抖擞地坐着王刚的马车出了门。
他背上那把他斥“巨资”购来的楠木古琴,步子却迈得轻快。
他的目标极其明确,江陵城的齐府!
一想到前些日子在万花楼“学业”有成,今日便能理直气壮地去“背”齐家的藏书,他心头那点苦闷瞬间就飞的一干二净。
再次站在齐府那扇肃穆的大门前,方言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袍。
门房显然早已得了吩咐,见是他,并未多问,只恭敬地将他引至上次那间书房等候。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一进门,就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古琴解下,置于身旁,那架势,仿佛带的不是琴,而是什么通关文牒。
书房内依旧静谧,隔壁塾学的读书声隐隐传来。
方言耐着性子坐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模拟着上次的指法。
像极了那些在考试前突击自习的考生!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齐修远老先生缓步踱入,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授业后的疲惫。
目光扫过房内,当看见竟是方言时,老先生花白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
眼中瞬间塞满了惊讶,随即又掠过一丝了然,进而化为些许不悦。
满打满算,从他让方言出府,然后到现在。
中间就隔了几天。
这小子就又来了?
真当他齐家藏书楼是街边书摊,可以随意翻阅不成?
齐公面色微沉,撩袍在主位坐下,端起桌上的热茶,吹了吹浮沫,语气带着不快。
“方言贤侄,不过几日光阴,便如此急不可耐了?莫非真当老夫这书房,是你家后院不成?”
方言见状,连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态度比上次恭敬不少。
“齐公息怒,学生不敢。学生今日前来,非是强求,乃是因昨日谨记齐公教诲,回去后辗转反侧,深感音律之道亦是圣贤学问,不可或缺。幸得高人指点,侥幸已然入门,特来向齐公禀报,并请齐公考较。”
齐公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眼中讶色更浓,怀疑几乎写在了脸上。
“哦?几日便入门了?”
寻常人即便有名师悉心教导,熟悉指法、识记音律,没个月余苦功也难言“入门”。
这小子竟敢夸口一日而成?
难道他那过目不忘的妖孽天赋,不仅能用于经史子集,连音律这等需要手感与体悟的技艺也能一并通杀?
齐公放下茶盏,目光炯炯:“既如此,你便奏来一听。若果真入了门,老夫自然不会食言。”
“是!”方言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将古琴摆正,闭目凝神片刻。当他睁开双眼时,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仿佛与琴融为一体。
下一刻,一曲《沧海一声笑》从他指间流淌而出。
那琴声豪迈奔放,气势磅礴,仿佛让人看见江湖儿女的洒脱不羁,听见浪涛拍岸的壮阔景象。
齐公初时还皱着眉,但听着听着,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眼中闪过震惊之色。
这琴声……这曲调……竟是前所未闻!而且这手法,虽然略显生涩,但其中蕴含的意境,却远非寻常入门者可比!
他通晓乐道那么久,为什么没有听过此谱?
莫非是这小子的原创谱曲?
一想到此处,齐公的手就不自觉的开始颤抖。
天生诗才!过目不忘!对音乐谱曲一道又极有天赋!
此子的天赋!当真是囊括所有??
天众英才,不过如此!
几日之内!不仅入门了,还会自创曲目!
那过目不忘的天赋,当真恐怖,居然在琴音之道上也能通杀!
一小段终了,方言额角微微见汗,抬头满怀期待地看向齐公。
那小眼神亮晶晶的,眼中尽是请求,希望齐公放他一马。
齐公沉默了良久,方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这……这是你所作?”
方言听后微微一愣。
此曲是前世的名曲,现在那几位作者,估计还在现代享福呢!
如今他这个穿越者。当仁不让的就要当文抄公啊!
“没错!是小子偶有所得!”
齐公霍然起身,快步走到方言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好!没想到贤侄除了在读书方面有天赋外,这琴音一道也是出类拔萃!”
“倘若贤侄能将此曲完整谱出!我这藏书楼就随你出入!”
方言闻言,大喜过望,差点没跳起来!
谱曲,简单啊!别人原创要苦思良久,他是谁,是穿越者,是文抄公!
这曲子对别人来说是千难万难水磨的功夫。他脑子里,那可是现成的。
只见方言不语,径直走到齐公桌前,铺开纸张,拈起一支狼毫笔,蘸饱了墨汁,略一凝神,便落笔书写。
他下笔极快,没有丝毫迟疑,仿佛那复杂的乐谱早已在他心中演练了千百遍。
笔尖在纸面上流畅地滑动,一个个精准的音律符号、指法标记跃然纸上,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那架势不像是在创作,倒像是在默写一篇烂熟于胸的文章。
齐公见方言如此,缓步走近。他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再也移不开。
他脸上的表情已是骇然!
这……这怎么可能?
谱曲不同于吟诗作对,需要对音律、指法、节奏有极其精深的造诣和反复的推敲。
即便是他,想要谱出一支成熟且意境完整的曲子,也需焚香静坐,反复斟酌,耗时良久。
可眼前的方言呢?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笔下流淌出的乐谱却结构严谨,音律和谐,指法标注清晰准确,与方才他所弹奏的那首豪迈不羁的曲子分毫不差,甚至更加细致完善!
这已不仅仅是“入门”了,这分明是浸淫此道数十年的大家风范!
可这小子,才学了几天?不,这根本不是学几天能达到的境界!难道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
齐公看着方言专注书写的侧脸,看着他笔下不断涌现的、自己都感到惊艳的乐符,心中的惊涛骇浪一波高过一波。
他原本以为方言只是仗着过目不忘死记硬背了指法,勉强能弹奏一曲取巧,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真能当场将如此复杂的曲谱完整默写出来!
这已非“天赋异禀”四字可以形容,简直是……妖孽!
不过片刻功夫,方言已搁下笔,拿起墨迹未干的曲谱,轻轻吹了吹,双手奉到齐公面前,语气依旧谦逊,但眼神中那抹自信的光彩却无法掩饰。
“齐公,请您过目。此曲名为《沧海一声笑》。”
齐公颤抖地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目光死死盯在上面的乐谱上,手指无意识地沿着音符的走向滑动,喉咙里发出近乎呻吟般的赞叹:
“好……好一个《沧海一声笑》!好!好啊!”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最后一丝不悦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炙热,他紧紧盯着方言,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妙极!意境开阔,洒脱不羁,闻之如见江湖!贤侄大才!老夫……老夫心服口服!”
老爹的科举大业,终于又往前艰难地推进了一小步!
齐公踱到身后那书架前,略一沉吟,取出一本线装书,递给了方言。
“此乃《科场文心辑要》,非是死板的制艺格式,而是多位前辈大儒对于科场文章‘神韵’的独到心得。天下只此一份!小心翻阅,莫要损毁了。”
“多谢齐公!”
方言双手接过,如获至宝,立刻原地坐下,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
一时间,书房内再次只剩下沙沙的翻书声。
齐公坐在对面,看着他以那种非人的速度“啃食”着书籍,眼神已然平静,甚至带着几分麻木。
天降妖孽而已!有甚么好大惊小怪的!
一炷香后,方言合上书页,恭敬奉还:“学生看完了。”
齐公面无表情地接过,放回原处,又取来另一本……
如此往复,竟连续换了三本秘藏!
当方言再次眼巴巴望着他,准备兑换第四本时,齐公却摆了摆手。
此子读书极快,若是按照这种进度,他的秘藏很快就要见底,他还怎么慢慢打磨这块璞玉?
想到此处,齐公揉揉眉心开口说道。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老夫有些倦了。”
“枯坐无趣,贤侄若有闲暇,不如陪老夫去个清静地方走走,喝杯茶,缓缓精神。待回来,再看不迟。”
方言一听,也觉得是这个理。
今日已经背了那么多经典,够他回去默写十几天的了!欲速则不达,他还是明白的!
“全凭齐公安排。”他表现得异常乖顺。
齐公点点头,率先起身向外走去。
方言连忙背起自己的琴,屁颠屁颠地跟上。
马车早已备好,两人上车后,便嘚嘚地向城中驶去。
方言坐在车内,心里还在盘算着刚才记下的那些科举心得,想着赶紧回去默写给他爹。
然而,当马车缓缓停下,车外传来软语娇笑声时。
他忽然觉得这环境……有点莫名的熟悉?
他狐疑地掀开车帘一角,往外一瞧!
只见眼前一座华楼灯火璀璨,匾额上“万花楼”三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方言:“???”
他脑子里瞬间拉满了黑线。
怎么又是这儿?!
他方言是跟这万花楼是绑定了吗?一天不来就浑身难受?
齐公却已是轻车熟路地下了车。
那万花楼的老鸨眼尖,远远看见齐公的马车便扭着腰肢迎了上来,笑容比昨日还要热情几分:“哎呦喂!齐老爷!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她的目光顺势落到刚刚下车的方言身上。
那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古怪,充满了“我懂的”的笑意。
哎呦!这小公子!看着年纪轻轻、人模人样的,没想到还是个中老手?
前些日子被刘睿带着过来学琴,今日竟又换了个更有分量的大儒领着来了?
这来逛青楼,常来,还时常有人请!当真是厉害!
方言被老鸨那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脸颊发烧,内心疯狂咆哮:不是!我没有!你别瞎想!
齐公没有注意两人的眼神交流,对老鸨淡淡说道:“寻个清静雅间,再把清香、红绸两位姑娘请来。”
“好嘞!齐老爷,您二位里面请!红绸姑娘和清香姑娘正好都在呢!”老鸨笑得那叫一个开心,连忙将二人引了进去。
还是那般清雅的陈设,还是那般似有似无的檀香。还是那般的窗外翠竹。
就是昨天的那个雅间!
方言都怀疑这老鸨子是故意的!
齐公与方言刚坐下没多久,雅间的门便被轻轻推开。
清香和红绸款步而入,正欲行礼,一抬头,看见坐在齐公身旁一脸生无可恋的方言时,两人也齐齐愣在了原地,檀口微张,美眸中写满了错愕。
方公子?
他怎么今日又来了?还是跟着齐修远齐老先生一起来的?
难道这个说出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忧国忧民大才子。还是一个见色起意的登徒子?
两人看向方言的眼神,顿时也变得复杂微妙起来。
方言被她们看得如坐针毡,嘴角抽搐,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我不是!我没有!我方言要是好色,就不会叫你们这些清官人了!我是被逼的!你们要信我啊!
红绸与清香坐在方言面前。
只是落座之时,仍忍不住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悄悄瞟了方言几眼。
方言努力挺直腰板,努力摆出一副正经模样,试图挽回自己那摇摇欲坠的形象。
齐公品着香茗,看着方言两女的表情,若有所思!
这小子,莫非还是个情场老手?和这两清倌人,有所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