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并未像预想那般撞上坚实的木头，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是陈瑾的手臂肌肉结实实地撞在厚重门板上发出的声音。他用自己撑在门板上的小臂，垫在了她的后背与冰冷的木头之间。
陈瑾将她牢牢困在他与门板之间狭小的空间里。
他俯下身，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那双总是深沉锐利的眼睛此刻泛着骇人的红，里面翻涌着受伤的野兽般的狂躁与痛苦。
“裴欢！”他几乎是低吼出她的名字，声音嘶哑破碎，“你告诉他什么了？嗯？你是不是……是不是从来就没喜欢过我？你答应我，是不是只是因为可怜我？可怜我这个残废？！是不是许文轩那样的小白脸，才是你真正喜欢的类型？！”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将一路上的恐慌、嫉妒和患得患失尽数倾泻出来。
他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从那一片清冷平静中，找出一点点他在意的证据。
裴欢怔了一下，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尖锐的质问让她忽然就明白了。
这个在外人面前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男人，在她面前，其实一直藏着这样一颗敏感而缺乏安全感的心。
他怕失去她，怕到了极点。
心底那点因他一路冷脸而产生的不悦，瞬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酸软的心疼。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立刻反驳。
而是抬起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抚上他紧绷的、泛着红血丝的眼角，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
她的触碰让陈瑾身体猛地一僵。
然后，她迎视着他狂乱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陈瑾，你听好了。”
“我裴欢，若不喜欢一个人，绝不会因可怜而应允婚事。”
“我若答应，便是心悦此人，愿与他风雨同舟，此生不渝。”
“许文轩之于我，早已是路人。他的话，于我而言，不过是犬吠，何须在意？”
“至于你，”她微微踮起脚尖，主动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清冷的眸子里映着他的倒影，带着一种近乎霸道的温柔，“是我自己选的。无论你是站着的陈九爷，还是坐在轮椅上的陈瑾，都是我裴欢认定的人。你，听明白了吗？”
她的话，如同最有效的镇静剂，瞬间抚平了陈瑾心中所有的狂躁与不安。
他眼中的猩红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动容。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清冷而认真的脸庞，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坚定与情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又软得一塌糊涂。
“裴欢……”他喃喃低语，所有的怒火和质疑都化作了这一声饱含深情的呼唤。
他再也抑制不住，低下头，狠狠地攫取了她的唇。
这个吻，不再像上次在济城废墟那般仓促，而是充满了确认、占有和汹涌的爱意。
他吮吸着她的唇瓣，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却又在感受到她细微的回应后，变得无比缠绵和珍视。
裴欢没有抗拒，她的手环上他的脖颈，指尖陷入他后颈短硬的发茬中。
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
陈瑾的额头抵着她的，呼吸灼热，眼底是餍足后的深邃与温柔。
“对不起……”他低声道歉，为刚才的失控，“我只是……怕极了。”
裴欢微微喘息着，脸上泛起一丝罕见的红晕，原本清冷的眉眼仿佛被春水浸过，眼波流转间带着不自知的潋滟风情，唇瓣也比平日更显饱满红润。
她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
所有的误会与不安，都在这个吻和坦诚的对话中冰释。
陈瑾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圆满。
良久，陈瑾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牵着她走到餐桌旁坐下。
桌上的菜显然是他早就吩咐好的，此刻刚好由侍者安静地送进来。
裴欢目光扫过桌面，微微一动。
桌上摆着的，并非沪上流行的西餐或本帮浓油赤酱，而是几样精致的江浙菜：清炖蟹粉狮子头、龙井虾仁、清蒸鲈鱼、一道清爽的腌笃鲜，并一碟碧绿的清炒豆苗。
每一道都清淡雅致，讲究食材本味。
陈瑾亲自盛了一小碗莹白的米饭放在她面前，又用公筷夹了一块剔除了大部分刺的鱼肉，自然地放到她碟中。
“我记得你提过，偏好清淡些的。”他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只是眼神依旧胶着在她脸上，带着未散的热度和显而易见的讨好，“尝尝看，合不合口味。这里的师傅，据说是专门从杭市请来的。”
他自己面前，却另外摆着一两道口味偏重的下饭菜。
显然，这满满一桌，都是按她的喜好来的。
裴欢心底那点因他方才霸道行径而产生的微妙嗔意，在这一筷一箸的细致安排里，彻底化为了乌有。
她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那鱼肉，咸鲜适中，肉质鲜嫩，火候恰到好处。
“很好吃。”她抬眸看他，眼中潋滟的水光尚未完全褪去，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软意。
陈瑾看着她终于动筷，眉眼舒展开来，自己也端起碗，吃得比平时都香。
他不时给她布菜，低声介绍着每道菜的来历或讲究，目光却始终舍不得从她脸上移开。
此刻的她，褪去了手术台前的冷冽与战场上的刚毅，显露出一种难得的柔婉姿态，让他心头发烫，只觉怎么看都看不够。
窗外，江水无声流淌。
车子照常平稳地驶向裴欢的住所，车内的氛围与来时已是天壤之别。
不再有令人窒息的沉默与压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流淌的暖意。
连前座开车的亲卫队长，都能敏锐地感觉到后座两位主子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膜似乎又薄了几分，一种更为亲昵自然的默契在悄然滋长。
他目不斜视，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
车子停在小楼门口，裴欢正要推门下车，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侧过头看向陈瑾。
路灯昏黄的光线透过车窗，映得她美得不可方物。
“你的腿，”
她声音不高，带着关切，“最近感觉如何？阴雨天还疼得厉害吗？”
陈瑾心中一暖，原来她仍将他的伤势挂在心上。
他动了动那条伤腿，语气轻松而笃定：“放心，裴医生的医嘱，岂敢怠慢？每日复健不曾落下，如今已是大好，寻常行走跑动都无碍了。”
他目光落在她清亮的眸子上，带了点戏谑，又藏着深情，“说起来，还得再谢一次‘裴医生’妙手回春。”
听他刻意加重了“裴医生”三个字，带着明显的调侃。
裴欢想起方才在包厢里他也是这般带着醋意和不安地质问，如今却又拿来打趣她，不由得微微瞪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含着一丝嗔怪，眼波流转间，竟有种别样的娇俏，与她平日里的清冷大相径庭。
“油嘴滑舌。”
她低声嗔了一句，对陈瑾来说却没什么威力，反而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他眼底笑意更深。
裴欢不再与他纠缠这个话题，正色道：“周五晚，领事馆有个学术晚宴，我收到请柬了。”
她看向他，眼神清亮，“我想，或许这是个机会。你可以与我同去。史密斯先生和一些欧洲医药界的人士在场，若能借此机会，为前线，或者为你麾下的部队，争取到一些更先进的医疗设备、药品，甚至建立一些采购渠道，总归是好的。”
她考虑的不只是学术交流，更是如何将资源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战斗力与生存保障。
陈瑾闻言，眸光骤然一亮。
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深意。
她是在用她的专业和人脉，为他，也为这个国家，铺设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