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陈瑾便把自己关在公寓里。
对着电脑,他难得地一个字也敲不出来。
脑海中一直反复回放着那个瞬间——她靠近的气息,唇瓣微凉的触感,以及那句“等你真正想明白”。
因为她的一句“记得吃饭”,这天往后,他开始更规律地出门,尝试去人少时段的超市,甚至在沈清澜的鼓励下,主动约了编辑李翰,沟通《观星者》的修改。
事实上,李翰不是第一个读者。
地点依旧约在那家他们常去的咖啡馆角落。
当李翰匆匆赶到时,看到陈瑾早已坐在那里。
看着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厚厚一沓打印稿的陈瑾,心下有点愧疚,他总觉得上次对陈瑾太过分了。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就迁怒别人….何况他缺钱也不仅仅是陈瑾造成的。
“小瑾,等很久了?”李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在他对面坐下。
陈瑾抬起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不再是以前那种惊慌,而是凝聚着一种清晰而专注的光,李翰从未见过。
他摇了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电脑边缘,这是他一贯紧张的小动作,但开口说出的话却让李翰愣住了。
“李编辑,”陈瑾的声音依旧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语速比平时快,透着一种急于表达的迫切,“关于《观星者》……我……我有一些新的想法,想……想和你讨论。”
李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四年了!
自从《长夜灯》之后,陈瑾几乎处于半封笔状态,每次催稿都像是一场艰难的拉锯战,需要他绞尽脑汁去引导、去揣摩,还往往无功而返。主动提出讨论修改?
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好!好啊!你说!”李翰瞬间坐直了身体,眼睛发亮,连声音都忍不住提高了几分,引得旁边一桌客人侧目。他赶紧压低声音,“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陈瑾似乎被他的激动弄得有些无措。
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才将电脑屏幕转向李翰,同时将手边的打印稿推过去。
稿纸上密密麻麻布满了修改的笔迹,有些地方甚至整段重写。
李翰看着那一段充满张力与道德挣扎的情节设计,感觉自己的头皮都有些发麻。
巨大的喜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涌上李翰心头。
他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太好了!小瑾!真的太好了!我就说没有看错人!这才是你该有的水平!这才是《观星者》该有的样子!你早该……”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看着陈瑾虽然依旧羞涩但眼神清亮的样子,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他带了陈瑾这么多年,看着他沉寂,看着他痛苦,此刻,终于看到了破茧而出的希望!
“就按你这个思路改!”李翰斩钉截铁地说,仿佛生怕晚一秒陈瑾就会改变主意,“需要什么资料,或者有什么需要讨论的,随时找我!不,我天天来找你都行!”
陈瑾看着李翰激动的样子,苍白的脸上也终于泛起微不可见的笑意。
他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在键盘上敲打起来,那专注的侧影,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绝开来,却又无比坚定地存在于那里。
他每一次微小的突破,都伴随着巨大的内心消耗。
但一想到裴欢那双仿佛能看透又包容一切的眼睛,他便觉得,这一切都有了意义。
**
裴欢进组《浮世织金》的消息,在圈内并未引起太大波澜。
但一个凭借综艺爆红、缺乏扎实作品根基的演员,空降到赵导这样大制作的年代戏里担任女一号,质疑声从未停歇。
剧组下榻的酒店离影视基地不远,环境带着一种老派的肃穆。
裴欢抵达时,已是傍晚,周晴和林悦忙着安顿行李,她则被导演赵导叫去开会。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赵导坐在主位,旁边是编剧、制片,以及几位戏份很重的老戏骨。
饰演剧中重要反派男配角的,是圈内颇有资历的演员,名叫郑淮,四十岁上下,演技扎实,但为人有些倨傲,看裴欢进来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裴欢来了,坐。”赵导言简意赅,“剧本都熟悉了吧?许蔷薇这个角色,从十六岁绣娘到四十岁商业巨头,跨度大,内心戏多,不好演。”
裴欢点头,语气平静:“正在努力理解。”
郑淮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赵导,现在年轻演员胆子都大,综艺上玩玩儿还行,真扛这种大梁,别到时候接不住戏,耽误大家进度。”
这话几乎是明晃晃的挑衅。周围几个老演员眼观鼻鼻观心,制片人打圆场:“郑老师放心,裴欢很有灵气,我们相信赵导的眼光。”
裴欢抬眸,目光清凌凌地落在郑淮身上,没有恼怒,也没有怯懦,只是淡淡开口:“会不会耽误进度,等开拍就知道了。郑老师是前辈,还请您多多指点。”
她态度不卑不亢,反而让郑淮一拳打在棉花上,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真正的战场在片场。
第一场戏,就是许蔷薇初入商行,被一众老狐狸刁难的群戏。
而郑淮饰演的商会副会长,正好是刁难她的主力。
开拍前,郑淮端着保温杯,状似无意地对身边人说:“现在啊,什么人都能当演员,台词念得跟背书似的,情绪?层次?啧……”
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不远处的裴欢听见。
裴欢只是垂眸看着剧本,指尖在“许蔷薇受辱”那场戏的台词上轻轻划过。
“Action!”
镜头对准,裴欢瞬间进入状态。
她饰演的许蔷薇,穿着半旧的旗袍,脊背却挺得笔直。
面对郑淮连珠炮似的、带着地方口音的刁难与讥讽,她没有立刻大声反驳,眼神先是隐忍,继而闪过一丝屈辱的火光,最后归于一种沉静的、仿佛能将一切看穿的清明。
轮到她的台词,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字正腔圆,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尾音,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韧劲。
尤其是最后那个眼神,平静之下暗流汹涌,连监视器后的赵导都微微坐直了身体。
郑淮心里咯噔一下,他没想到裴欢的台词和情绪把控力这么强。
他下意识想用更强烈的表演压过去,情绪不由得有些过火。
“卡!”赵导皱眉,“郑淮,收一点,你面对的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不是生死仇敌。”
郑淮脸色一阵青白。
接下来的几天,类似的情况时有发生。
郑淮或是故意在对手戏时临时改动走位,让裴欢差点出画;或是在拍戏间隙,阴阳怪气地谈论“某些人靠脸上位”;甚至鼓动几个跟他关系好的配角演员,在休息时孤立裴欢。
剧组工作人员多半是看人下菜碟。
见郑淮针对裴欢,一些人对裴欢团队的态度也微妙起来,领个午饭都要拖沓半天。
林悦气嘟嘟回到裴欢化妆间,想起工作人员或嘲讽或无视对眼神,忿然道:“欢姐,他们也太欺负人了!要不要告诉周姐?”
裴欢对着镜子,练习着下一个镜头需要的老式记账手法,头也没抬:“告诉周姐有什么用?让她来跟一个老戏骨打嘴仗?浪费时间。”
“那怎么办?”
裴欢放下手中的道具毛笔,看向镜子里眼神冷冽的自己:“他不是自诩老戏骨?那就用演技打回去。”
她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