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坳上建造如火如荼。
只要不下雨，施工队几乎昼夜不停。
机器哐哐哐的声音里，负责砌砖的地中海老头直起身来，随手扯了脖子上的汗巾擦汗，顺势往不远处灰砂平地望去。
一群半大不大的豆丁在那里烤火说笑，烤栗香飘到这边若有若无。
最惹人眼的还是穿红袄子的胖娃娃，以及她旁边乖得跟猫似的黑狼。
老头佯装不经意问一块干活的工友，“那些都是凤凰屯的娃娃？旁边黑色那只是狼吧？哎哟村里大人怎么敢养狼！还让小娃娃带狼，万一出事怎么办？”
工友朗笑，“曾叔你今天刚来，好多事情不知道呢。凤凰屯的狼不咬人。你看黑狼就在那边不远，我们在这里干活可没人害怕的。”
“咬不咬人谁说得准？凶兽就是凶兽。”
“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别的不说，有小苗儿在，黑狼肯定不咬人。”
曾达山眯眼，视线又落到那边。
小娃娃胖得很，穿着厚厚的袄子蹲在那儿，就像一颗红色圆球。
黑狼站在她身边，得有半人高，浑身毛发又长又亮，四肢健壮有力。
这样一头野兽一旦凶性发作，那边所有小娃娃都跑不掉。
村里大人没有一点安全意识，简直瞎搞。
能这么心大吗？
多少本来能避免的惨事，就是因为心大疏忽导致的！
曾达山越想脸色越黑，手里活儿一撂就往那边走，“我过去看看去。”
“诶曾叔！你过去干啥去，这里加班加点赶工呢，要是让工头瞧见了你工钱不想要了？！”
工友急声提醒，老头却头都没回，也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假没听见。
一群工人面面相觑，分外无语。
“他到底过去干啥？小娃娃在那玩得好好的，跟他又不认识，管啥闲事管人养狼？”
“谁知道，真是个怪老头。算了甭理他，赶紧干活。他不要工钱咱得要。”
工人们闲话两句继续埋头干活。
他们接的可是官方给的活儿，要按规定限期竣工的。
今儿这曾老头是上头带来的，估计是走了后门来这里蹭份工钱，就算磨洋工也没人敢说啥。
人家有后台的，他们可不敢跟人家比。
“好香啊，娃娃们，能不能给我分点栗子啊？”
娃子们这边正研究明天从家里扒拉什么东西搞碳烤，冷不丁听到陌生声音凑进来，纷纷循声看去。
黑狼早在娃子们回头前已经调转狼头，对着来人伏低前爪，眼睛冷冷盯视对方。
没有咆哮，也没有攻击。
就这个姿态，换普通人也要腿肚子打战了。
曾达山心里也在打鼓，只是脸上没有显露出来，右手抓紧了汗巾，用余光警惕黑狼下一步动作。
如果黑狼冲过来龇出獠牙……曾达山迅速把年轻时的作战手法回忆了一遍，估算自己在脖子被咬断前把狼嘴箍住的概率。
还没计算出来呢，小娃娃一声“大狗崽，蹲下”，前一刻对他无声发出死亡警告的黑狼，就这么应声蹲下了。
比受过特训的猎犬还乖。
曾达山，“……”他误会村里大人了？小娃娃真能驭狼？
“老爷爷，你衣服穿太少了，吹风容易感冒的。”小苗儿看到老头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让小伙伴们让出个位置，招呼老头，“你过来烤烤火，我分栗子给你吃。”
小苗儿有很多老人的喜爱跟疼爱，所以对这个年纪的人她自然而然的多一分偏爱跟亲切。
等老头过来挤上个位子，小苗儿把李家宝面前的烤栗子抓了一小把放到老头手里。
李家宝老大不乐意，“小苗儿你忒贼了，怎么就拿我那份来分？你自己的你不拿！”
小苗儿理直气壮，“我不够吃呀。”
李家宝，“那你可以拿曾轩跟三儿——”
小苗儿，“你家里还藏有，我们家里没藏有。”
“……”
李家宝不可置信。
小苗儿咋知道他偷藏了没全拿出来？
其余小娃子笑成一团，嘻嘻哈哈笑声在上空飞扬，冰冷天地里，这方小小空间有股格外暖意。
曾轩跟章乔都把自己的那份栗子分了点给肚子饿的老头，来这里烤栗子对他们来说只是图跟小伙伴们玩乐热闹。
只有小苗儿是真馋。
曾达山蹲在黑狼另一侧，原本全身紧绷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状况，没想到会被一群小娃娃弄得心脏软塌了一角。
外壳焦黑的锥栗，剥壳后栗仁扔进嘴里，香甜粉糯，不烫嘴，温度正好。
几十年前满山疯跑打鸟摸蛋的年纪，他也曾经跟彼时的小伙伴们有过吃锥栗的经历。
大冷天里，一群挂着鼻涕的屁蛋子，窝在收割后的稻田里，拿一把干稻草点燃，往里扔一把锥栗，听着栗子被烧烤时爆裂的轻微声响，闻着烟气里混杂的逐渐浓郁的栗香，空旷田野全是天真笑声……
那时真快乐啊。
曾达山低眸，紧绷的背脊微微放松，眼底现一丝湿润，眼尾染上不易察觉的薄红。
只是当初一块烤锥栗的小伙伴们，这辈子再见不到了。
山河动荡，全民饥荒……他们的生命还没绽放就被摁下定格。
“你们这群娃娃胆子真大，跟这么健壮的狼一块玩，一点不害怕呀？”曾达山再开口时，嗓音有些微嘶哑。
豆豆咯咯笑，漆亮眼里尽是天真，“不怕，大狗崽可好了。”
说完她绕着火盆登登跑过来，一把搂住黑狼脖子亲昵贴贴，“老爷爷你摸摸大狗崽，它不咬人，它还让我们骑着玩呢。”
曾达山愣了下，扭头，对上黑狼幽深竖瞳，“……”
瞪他？
他还就摸了。
曾达山五指张开，以方便随时锁喉的手势摸上黑狼脖子。
黑狼瞥他一眼就扭开了头。
曾达山，“……”
手底下触感滑顺得不可思议，而且黑狼的肌肉是全然放松状态，温温热热的很软，没有半点准备攻击人的倾向。
难道真是他料错了？
不确定。
曾达山决定继续多观察观察，摸久点看看。
嘶，肌肉紧实肌理平滑，手感真不错。
怎么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