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署内,药香浓郁。白砚舟被安置在最好的病房内,数名太医轮番诊视,苏九更是寸步不离。
见到裴昭雪和裴昭明进来,苏九疲惫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情况暂时稳住了,但心脉受损极重,能否醒过来,何时能醒,还要看接下来十二个时辰的造化,以及他自身的求生意志。”
裴昭雪走到床边,看着白砚舟毫无血色的脸,紧闭的双眸,想起他平日的温润笑语,想起他关键时刻毫不犹豫挡在自己身前的决绝,心如刀割。
她轻轻握住他微凉的手,低声道:“白砚舟,你听着,你一定要撑过去。你不是还要看着我破尽天下奇案吗?你不是还要帮我试遍百草、分辨万毒吗?你若是敢偷懒睡过去,我……我定不饶你!”
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哽咽。
裴昭明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中亦是沉重万分。
白砚舟是为救昭雪而重伤,这份情谊,他看在眼里。
同时,他也为这位亦友亦兄的同伴的安危而揪心。
他在病房中停留了片刻,见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可能打扰救治,便悄声对裴昭雪道:“昭雪,你在此守着白兄,我出去透透气。”
裴昭雪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胶着在白砚舟身上。
裴昭明退出病房,走到太医署庭院中一棵古树下。
夜凉如水,月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四周无人,一片寂静。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净尘僧临终前那深深的一瞥,以及那句“颈后胎记证,皇室血脉延”。
一种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冲动驱使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手,有些迟疑地,摸索向自己颈后的发根处。
那里,确实有一处皮肤,触感与周围略有不同。
平日里束发、穿衣,他自己几乎从未在意过,偶尔沐浴时触碰到,也只当是寻常胎记。
但此刻,他的指尖清晰地感受到那印记的轮廓。
它并非毫无规则的斑块,而是……似乎有着某种特定的形状。
他的心猛地一跳。他努力回想净尘僧描述中的“特殊鸢尾花胎记”。
鸢尾花……他虽未仔细看过自己颈后的印记,但模糊的印象中,那似乎……确实不是简单的圆形或椭圆形。
一种莫名的恐慌与确认感交织着涌上心头。他需要亲眼确认!
他快步走向不远处的一处水榭,那里为了方便太医们净手,设有一面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铜镜。
站在铜镜前,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侧过头,调整角度,试图借着月光和远处廊下的灯火,看清自己颈后的情形。
角度刁钻,光线昏暗,看得并不十分真切。
但那模糊的影像,已然足够让他心头巨震!那并非一个简单的印记。
在略显模糊的铜镜影像中,他能看到那浅色的印记轮廓,依稀呈现出三片花瓣舒展、中间一道竖纹的形态——那分明就是一朵简化的鸢尾花图案!
虽然不如画作上那般精细,但那基本的形态特征,与净尘僧所言的“鸢尾花胎记”描述,高度吻合!
“嗡——” 的一声,裴昭明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一直以为的寻常胎记,竟然是……竟然是前朝皇室血脉的证明?净尘僧没有胡说。
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是确认!
玉佩的纹路,颈后的胎记……所有的线索,都无情地指向那个他不敢、也不愿去相信的答案。
他并非普通的裴氏旁支子弟,他的身上,流淌着前朝公主的血液!他是那个早已覆灭的王朝的后裔!
这个认知,像一块万钧巨石,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让他瞬间呼吸困难,脸色煞白。
他扶住冰冷的栏杆,才勉强稳住几乎要踉跄的身形。
一直以来赖以立足的根基,仿佛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那些玄鹤卫的阴谋,那些环环相扣的案件,难道最终的目标,真的是要将他这个流落民间的“前朝遗孤”,推上那风口浪尖?
月光清冷,映照着他失魂落魄、如遭雷击的身影。
他独自站在水榭中,望着铜镜中自己模糊而苍白的脸,以及颈后那仿佛突然变得灼热、如同烙印般的胎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默与巨大的震惊之中。
那胎记,不再是无足轻重的身体印记,而是变成了一个灼烧着他灵魂的、无法摆脱的宿命符号。
夜,还很长。他的路,仿佛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充满了未知的荆棘与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