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的手停在门闩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转身时带起的风掀动了窗纸,月光漏进来,恰好落在榻上女子的唇畔。
那句他来了像根细针,精准扎进他心口——水月的声音太轻,轻得像飘在雾里的蛛丝,可其中的冷意却冻得他血脉发颤。
阿月?他跪回榻边,指尖悬在她眉心三寸处,不敢触碰。
往日里清冽如松风的灵力此刻乱成一团,他分明感知到那缕纠缠在她识海深处的黑气——黏腻、腐臭,像浸在血里的蛛网,与三年前他在万剑一墓前见过的蚊道人残魂气息,分毫不差。
守剑人,退开。
苍老的声音从梁上飘落,苍松道人的灵体浮现在月光里,半透明的身形正渗出细碎的光屑,显然连显形都在透支最后的力量。
他枯槁的手指点向水月额间的锁痕:这不是普通侵蚀,是那老蚊子在借她引你入瓮。
韩林喉结滚动:三年前她为救我挡下血魂幡,本源受损才会被盯上......
所以更该封了她!苍松的灵体剧烈震颤,当年普智被噬血珠控心时,我亲手断了他的经脉。
你若心软,等那黑气啃穿她灵窍,第一个要你命的就是这姑娘!
榻上的水月突然发出一声闷哼,睫毛剧烈颤动,原本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韩林伸手去探她手腕,却被一股阴寒之力反震回来——那黑气竟顺着他的指尖往上爬,在他手背烙下一道青痕。
她在吸我的本源!韩林瞳孔微缩。
他曾听无咎道人说过,水月的体质特殊,能主动吸收天地间溃散的本源,这也是她当年被天音寺视为的原因。
可此刻那些本该滋养她的力量,全被黑气裹着,像无数细针往她识海深处扎。
阿月,是我,韩林。他扯下腰间守剑人令牌,用温热的玉面贴上她冰凉的掌心,你当年在大竹峰说过,要等我学会御空术,带你去看云海翻涌......
话音未落,水月猛然睁眼。
那双眼瞳里没有焦距,黑瞳边缘翻涌着暗红血丝,像两团烧着污血的火。
她抬手便是一记斩龙诀,剑气撕裂帐幔,直取韩林咽喉——这招本是她最擅长的守势剑招,此刻却带着同归于尽的狠戾。
韩林旋身避开,后背撞在门框上,震得头顶房梁落灰。
他看着水月从榻上飘起,青丝根根倒竖,锁痕顺着脖颈爬上面颊,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滴血洞,她为他挡下血魂幡时,也是这样毫无保留地把后背交给他。
清醒些!他甩出三道引气诀,却见那黑气裹着剑气反弹回来。
左肩传来刺痛,韩林闷哼一声,血珠渗进青衫。
水月的剑指又点向他丹田,这招是青云门大竹峰的破玉式,专破修士内息——她太清楚他的破绽了。
因果签,开!
韩林咬碎舌尖,鲜血溅在眉心。
九霄签印系统的金光从他识海喷涌而出,那枚刻着二字的青铜签牌浮现在半空。
他知道这招的代价——上次用因果签回溯到无咎道人陨落时,他足足在床上躺了七日,本源差点枯竭。
可此刻看着水月眼中的空洞,他想起她第一次见他时,蹲在祖师祠堂前,用树枝在地上画剑谱的模样。
画面开始扭曲。
韩林看见三年前的滴血洞,自己被血魂幡的怨气绞得浑身是伤,水月举着断剑扑过来,她的后背绽开血花,却笑得像朵野蔷薇:韩师兄,我小时候在天音寺抄经,师傅说因果有报,你救过我三次,这次该我还了。
黑气突然暴涨,要撕碎这幻境。
韩林咬着牙将本源注入签牌,金色光流顺着他的指尖涌进水月体内——他终于看清了因果链的节点:当年水月替他挡下的血魂幡里,本就藏着蚊道人的残念。
她的本源吸收体质像块磁石,将那些残念养到了今日。
以我本源,镇你因果!
韩林的话音落地,金色光流裹着黑气从水月七窍涌出。
她的身形晃了晃,终于从半空跌落。
韩林接住她时,眼前发黑,喉咙里腥甜翻涌——天道反噬来了,他能听见识海里系统的警报声,可怀里的人正攥着他的衣襟,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韩......师兄?
水月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意识终于回笼。
她望着他苍白的脸,又看见他手背那道青痕,突然哭了出来:我刚才......是不是又失控了?
韩林想笑,却扯动了肩上的伤,疼得倒抽冷气:哭什么,你刚才那招破玉式,比田师叔教的还利索。
窗外的黑雾不知何时散了些,月光重新洒在两人身上。
苍松道人的灵体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只余一道传音飘进韩林耳中:那老蚊子的残念......还没清干净。
水月捧着他的脸,发现他的瞳孔里浮着细密的血丝——那是本源过度消耗的征兆。
她突然想起方才在识海里,看见韩林用本源替她挡下黑气的画面,心尖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扛了。她轻声说,手指抚过他肩伤,灵力小心翼翼地渗进去,这次......换我守着你。
韩林正要答话,腰间的守剑人令牌突然发烫——诛仙剑阵的嗡鸣又起,比之前更急。
他望着窗外那片被月光染白的山影,突然觉得有些累。
可当他低头看见水月眼里的光,又觉得这累,值得。
榻边的烛火噼啪一声,灯芯爆出朵小灯花。
而在两人看不见的角落,那缕被逼出的黑气正顺着窗缝飘向诛仙剑阵方向,在夜色里蜷成细蛇的形状,嘶嘶吐信。
月光漫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淌成银河。
水月的手指还停在韩林肩伤处,灵力却忽然如退潮般抽离。
她望着他眼底血丝里浮起的青影,那是本源被过度抽取后才会浮现的天道印记,像道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心口发疼。
阿月?韩林察觉她的异样,想抬手替她擦去眼角未干的泪,可手臂刚抬起半寸便重重垂落——他的本源此刻稀薄得像山涧将涸的溪水,连最简单的御物术都使不出。
水月突然站起,青衫下摆扫过榻边铜盆,溅起几点凉水。
她背对着他,指尖攥紧腰间那截褪色的丝绦——那是三年前在大竹峰,他用劈柴剩下的竹丝编给她的,说是比不得金缕玉绦,倒能拴住野丫头的脚。
此刻丝绦勒得她手腕发红,她却笑得比哭还涩:我刚才......看见自己举剑刺向你。
韩林喉间一紧。
他记得方才在因果幻境里,水月的剑招虽狠,剑穗却还是他去年新换的月白缎子,针脚歪歪扭扭,是她躲在伙房偷缝的。
原来连入魔时,她都没换过他送的东西。
你总说我体质特殊是福分。水月转身时,眼眶红得像浸了血,可这福分如今成了钩子,专勾着那老蚊子的残念往我识海里钻。
方才我若再清醒片刻......她猛地别过脸去,声音发颤,我怕下回,这剑真要捅进你心口。
话音未落,她已掠至窗前。
韩林想追,却被一阵剧烈的眩晕攫住——他扶着桌角的手碰倒了茶盏,青瓷碎片在地上裂成星子。阿月!他喊得撕心裂肺,可回应他的只有山风卷着几片竹叶,从敞开的窗子里扑进来,落在他脚边。
月光突然暗了几分。
韩林望着空荡的榻,这才发现水月连那床他亲手绣的并蒂莲锦被都没带走——她总嫌他绣工粗笨,说像两只打架的麻雀,此刻锦被却还保持着她方才躺下时的褶皱,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因果链......断不干净。苍松道人的传音突然在识海炸响,灵体最后一丝光屑正没入韩林眉心,那老蚊子的手段,比你我想得更毒。
他借水月引你耗本源,再借你耗本源引诛仙剑......
话音戛然而止。
韩林摸向腰间守剑人令牌,触手的滚烫几乎要灼伤掌心——那是诛仙剑阵在催促,剑鸣里裹着刺耳鸣响,像极了三年前滴血洞外,血魂幡搅动怨气时的嗡鸣。
他忽然想起无咎道人临终前说过的话:守剑人守的从来不是剑,是这方世界的气数。
气数乱时,剑便要咬人。
山风卷着雾霭涌进屋子,韩林望着窗外那片被剑鸣震得摇晃的竹林,忽然在雾里瞧出些端倪——方才被他逼出的黑气虽散,可诛仙剑阵方向的雾色却浓得反常,像团化不开的墨,隐隐透出腥甜的血气。
他扯下衣襟擦去嘴角血迹,本源枯竭带来的刺痛从四肢百骸涌上来,却敌不过心口那团火。
水月临走前泛红的眼尾、攥得发皱的竹丝绦、还有那声别再靠近我,此刻全化成根根细针,扎得他眼眶发热。
想跑?韩林低笑一声,指尖抚过牌面刻着的二字,当年你替我挡血魂幡时,可没说过这种话。
他扶着墙站起身,每一步都像踩在碎冰上。
窗外诛仙剑阵的嗡鸣突然拔高,像在应和他的决心。
韩林望着远处被云雾遮蔽的幻月洞方向,那里是诛仙剑阵的核心,也是苍松道人最后传音里提到的所在。
等我。他对着空屋子轻声说,不知是对水月,还是对藏在暗处的黑手。
榻边残烛突然爆出尺许高的火焰,映得他眼底那簇光更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