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喧嚣的浪潮仿佛被无形的堤坝阻拦在外,云九幽的世界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右手手背上那一点灼热。不是干扰时的阴冷刺痛,也非指向苏沐晴时的温热指引,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奇异韵律的跳动,如同沉寂的火山深处传来沉闷的回应。它认出来了——那道凝聚了他前世禁术精髓、被轮回玉碟之力完美伪装的“星痕·剑引”!这来自幽冥的契约印记,对这份与天道秩序格格不入的“异端”之力,产生了共鸣!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脚步踉跄,每一步都踏得虚浮无力,完美地维持着“惨胜”后的虚弱表象。走下擂台台阶时,他甚至故意趔趄了一下,引来周围弟子更加不加掩饰的鄙夷和兽堂方向几欲喷火的怨毒目光。
“投机取巧!定是用了什么阴毒手段!”兽堂长老脸色铁青,对着负责裁判的执事低吼,目光如刀子般剐向云九幽。
执事面露难色,规则上,云九幽并未违规,王猛失去战斗力是事实。但他也无法解释那诡异的银芒和瞬间废掉王猛一臂的阴柔劲力。最终,他只能宣布结果有效,并示意药堂弟子上台救治哀嚎不止的王猛。
云九幽对周遭的议论和敌意恍若未闻,他需要休息,更需要消化这份来自幽冥的“回应”。契约印记的共鸣虽然微弱,却像一根无形的线,牵扯着他心中某个沉甸甸的谜团——这印记背后代表的幽冥存在,究竟是何方神圣?它与天道,与这“九十九”天魂祭品之局,又有何关联?
他寻了一处僻静角落,背靠冰冷的石柱盘膝坐下,闭目调息。体内,被压缩到极致的灵力核心依旧保持着近乎停滞的惰性运转,识海中轮回玉碟的清辉缓缓流淌,修复着强行模拟“混沌顽石”状态对抗问心阶金光时带来的精神震荡。他分出一缕心神,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反复雕琢、复盘与王猛那电光火石的交手——星痕剑引的轨迹、玄阴透骨劲的渗透点、灵力节点的瞬间捕捉。每一次复盘,都让这份源自前世、今生改良的禁术,在他灵魂深处烙印得更深一分。
同时,他也分神留意着其他擂台的战况。
苏沐晴所在的擂台,一片冰霜雪域。她的对手是丹堂一位以控火着称的弟子,此刻却被苏沐晴的冰系道法死死压制。冰晶藤蔓如同拥有生命,灵动刁钻,不断封堵着对方爆裂的火焰,更有无形的寒毒渗透,让那丹堂弟子动作越发迟缓僵硬,脸色青白。苏沐晴立于冰莲之上,衣袂飘飘,神色清冷专注,对台下无数倾慕炽热的目光视若无睹。她的战斗,精准、高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最终,对手被一道骤然拔地而起的巨大冰棱撞飞下台,宣告了她的胜利。
石昊的擂台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如同沸腾的熔岩池。他的对手是符堂一位擅长布阵的弟子,各种束缚、迟缓、攻击的符箓光华此起彼伏。然而石昊只是狂笑,他那柄门板似的巨斧舞动如风车,狂暴的土黄色灵力形成实质般的冲击波,蛮横地将飞来的符箓光印撞得粉碎!他无视了脚下蔓延的泥沼符,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拔腿而出,每一步都在青玉擂台上留下龟裂的脚印。他如同一头发狂的远古凶兽,顶着密集的符箓轰炸,硬生生冲到对手面前,一记毫无花哨的劈斩,便将那符堂弟子连人带护身法器劈得倒飞出去,吐血昏迷。石昊扛着巨斧,胸膛起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嗜战与兴奋。
洛尘的擂台最为“安静”,却透着令人窒息的凶险。他的对手是剑堂一位快剑手,剑光如雨,连绵不绝。洛尘的身影在密集的剑网中穿梭,如同鬼魅,每一次闪避都精准到毫厘,仿佛能预知对手的下一剑会落在何处。他的动作幅度极小,效率却高得惊人。偶尔反击,手中那柄看似寻常的长剑会爆发出一点凝练到极致的寒芒,如同毒蛇吐信,总能点在对手剑势流转最薄弱、最难受力之处,逼得对手狼狈变招,节奏大乱。他像是一个最耐心的猎人,用最小的代价不断在猎物身上留下细微的伤口,积少成多。当对手的剑势终于因急躁和伤势露出一个稍大的破绽时,洛尘眼中精光一闪,身影骤然消失,下一刻,冰冷的剑尖已轻轻点在了对手的咽喉之上。快剑手僵立当场,冷汗涔涔,颓然认输。洛尘收剑,气息平稳,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云九幽默默观察着,将三人的战斗风格、灵力特性、习惯动作尽数印入脑海。苏沐晴的控场与寒毒,石昊的极致狂暴与防御,洛尘的预判与精准破绽打击……这些都是他潜在的对手。他的目光最后扫过观礼台。
姜璃依旧端坐,清冷如月宫寒仙。她面前的玉简悬浮着,指尖偶尔轻点,便有复杂的符文印记生成烙印其上。她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扫视着每一个登台或下台的弟子,尤其是在石昊、洛尘、苏沐晴获胜时,停留的时间会稍长,记录下的符文也更为繁复。当她的视线掠过云九幽所在的角落时,那目光中的冰冷审视意味,如同实质的冰锥,让云九幽的皮肤都感到一阵刺痛。
他垂下眼睑,隔绝了那道目光。识海中,轮回玉碟的虚影微微波动,将那被锁定的感觉悄然化去。
时间在激烈的比斗和压抑的观望中流逝。一场场战斗结束,胜利者欢呼,失败者黯然。终于,当夕阳将演武场染上一层血色余晖时,执事长老浑厚的声音再次响起,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今日初战结束!晋级六十四强者,名单如下!”
巨大的光幕在演武场上空展开,一个个名字闪烁着光芒。石昊、洛尘、苏沐晴的名字赫然在列,位置靠前。云九幽的名字也在其中,位置相对靠后,却像一根刺,扎在无数人眼中。
“明日辰时,六十四强进三十二强之战,于此地继续!望诸弟子勤修不辍,勇猛精进!”长老声音落下,宣告了今日大比的结束。
人群开始散去,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又退去。关于云九幽那诡异手段的猜测,关于三大天骄的赞叹,关于姜璃师姐冰冷目光的敬畏……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云九幽缓缓起身,混入离去的人流。他能感觉到,暗处有几道隐晦的目光,如同毒蛇,始终缠绕在他身上。有兽堂的怨毒,有执法堂的冰冷监视,或许还有其他……他不动声色,步伐依旧带着“虚弱”后的沉重,朝着自己那偏僻的居所走去。
回到简陋的石屋,布下几道简单的警示禁制后,云九幽才真正放松下来。他盘坐在冰冷的石床上,摊开右手。
手背上,那枚玄奥的契约印记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色泽。之前那奇异的共鸣感已经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你……到底是什么?”云九幽低声呢喃,指尖轻轻拂过那印记的纹路,触感冰凉。
他闭上眼,心神沉入识海。轮回玉碟的虚影静静悬浮,散发着温润清辉。他将全部心神集中在玉碟之上,小心翼翼地引动一丝玉碟的力量,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向手背的契约印记。
没有反应。印记如同死物。
云九幽眉头微蹙,并未放弃。他尝试着模拟出之前施展“星痕·剑引”时,那股洞穿时空、撕裂万法的极致锋锐意境。识海中,仿佛有一点极其微小的银色星芒亮起。
嗡!
就在那意境成型的刹那!
右手手背猛地一烫!一股比之前强烈数倍的灼热感瞬间爆发!不再是冰冷的火焰跳动,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直接按在皮肤上!
“呃!”云九幽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他强行稳住心神,没有收回模拟的星芒意境。
那灼热感并未持续灼烧,而是骤然向内收缩、凝聚!一道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阻隔的意念碎片,艰难地穿透了某种强大的封锁,带着亘古的幽冥气息,直接冲入他的识海!
那意念碎片混乱、破碎,充满了痛苦与挣扎的嘶鸣,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根本无法形成清晰的语言。但在那混乱的嘶鸣深处,云九幽捕捉到了两个如同被血浸泡、被恨意凝固的核心意念:
“…钥匙…碎片…”
“…阻止…祂…降临…”
紧接着,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冰冷死寂到足以冻结灵魂的意志,如同察觉到了这缕意念的泄露,轰然顺着那意念传递的通道反向碾压而来!带着毁灭一切的审判气息!
轰!
云九幽如遭重锤轰击!识海剧震,轮回玉碟的清辉疯狂闪烁,瞬间变得黯淡!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剧烈摇晃,脸色惨白如金纸,整个人萎顿在石床上,意识都陷入了短暂的模糊。
手背上的契约印记,在爆发出那股意念和引动恐怖意志降临后,光芒彻底内敛,变得比之前更加灰暗,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陷入了深沉的死寂。那股灼热感也消失无踪,只剩下皮肤下残留的幻痛。
石屋内,只剩下云九幽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钥匙碎片?阻止祂降临?
那个“祂”……是指天道化身?还是……其他更恐怖的存在?
夜无殇用命换来的“玉碟钥匙”信息,与这幽冥意念的“钥匙碎片”,是否指向同一事物?
云九幽擦去嘴角的血迹,眼中疲惫与惊悸交织,但深处却燃烧起更加炽烈的火焰。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尚未干涸的血迹,缓缓握紧。
前路如渊,杀机四伏。但幽冥的低语,已为他撕开了更深邃黑暗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