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陨矿坑的入口,如同巨兽狰狞的大口,镶嵌在天枢峰陡峭的山壁之上。刚靠近,一股混杂着金属锈蚀、岩石粉尘和地底深处阴冷潮湿的浑浊气息便扑面而来,令人窒息。洞口幽深,光线在向内延伸十几丈后便被浓重的黑暗彻底吞噬,只有矿道两侧岩壁上零星镶嵌的、发出惨淡白光的“萤石”提供着微弱的光源,映照出嶙峋突兀的岩壁和脚下崎岖湿滑的小路。
矿坑入口处有数名执事弟子把守,神色冷漠。验看过云九幽的任务玉简,尤其是上面那个清晰的“璃”字印记后,为首的执事弟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和忌惮,挥挥手放行,只冷冷丢下一句:“深处凶险,自求多福。三日为限,逾时按门规处置。”
踏入矿坑,光线骤然暗淡,温度急剧下降。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冷湿气顺着衣领、袖口往里钻。空气中弥漫的庚金煞气更是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不断刺激着皮肤和毛孔,试图侵入经脉。对于寻常修士,此地已是险境,需要时刻运转灵力护体。而对此刻体内如同埋着幽冥火山的云九幽来说,这恶劣的环境更是致命的催化剂!
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沉重。识海中的轮回玉碟全力运转,散发出温润而坚韧的青光,竭力压制着体内因外界阴煞之气刺激而越发蠢蠢欲动的死气洪流。同时,他必须分出心神,将自身精纯的木系灵力模拟出被庚金煞气侵蚀、艰难抵御的假象,在体表形成一层黯淡的、摇摇欲坠的灵光护罩。
越往深处走,环境越是恶劣。矿道曲折向下,分支众多,如同迷宫。头顶不时传来岩石受压的嘎吱声,细小的碎石簌簌落下。脚下的路更加湿滑泥泞,混杂着深褐色的矿渣。岩壁上渗出的水珠冰冷刺骨,滴落在脖颈上,让人寒毛倒竖。惨淡的萤石光芒只能照亮方寸之地,更远处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仿佛潜藏着无数择人而噬的凶物。
死寂。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压抑的呼吸声和偶尔落下的滴水声,再无其他声响。那些在矿坑浅层劳作的弟子身影早已消失不见。这里是被遗弃的、被黑暗统治的区域。
云九幽的精神绷紧到了极致。他的木系灵力伪装得极其逼真,黯淡的护罩在煞气侵蚀下“明灭不定”,脸色也刻意保持着被阴寒之气冻伤的青白。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在与体内狂暴的死气和玉碟的镇压之力进行着拉锯战,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沙…沙…”
极其轻微、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前方一个幽深的岔道黑暗中传来。
云九幽的脚步瞬间顿住,全身肌肉紧绷,灵觉提升到极限,锁定了声音来源的方向。黑暗中,两点幽幽的、带着贪婪食欲的碧绿光芒缓缓亮起,如同鬼火。紧接着,一个扭曲的轮廓从阴影中爬出。
那东西似人非人,全身覆盖着灰黑色的、如同岩石般的粗糙皮肤,四肢着地,关节反向扭曲,头颅硕大,裂开的口器中流淌着腥臭的涎液,碧绿的眼珠死死盯着云九幽,充满了对生灵气血的渴望。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地脉阴煞之气缠绕在它周身——这是一头被矿坑深处极端阴煞环境催生出的地阴煞尸!
煞尸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破锣般的嘶吼,猛地蹬地,带起一阵腥风,利爪闪烁着乌光,快如闪电般扑向云九幽!利爪未至,那股凝聚了地底阴寒与污秽的煞气已经扑面而来,如同无数冰针刺向灵魂!
这煞气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引爆了云九幽体内苦苦压制的平衡!幽冥死气受到同源阴煞的强烈刺激,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嗡!
识海中的轮回玉碟青光暴涨,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试图强行镇压。但内外交攻之下,一丝精纯、冰冷、蕴含着寂灭万物意志的漆黑死气,如同失控的毒蛇,猛地从云九幽指尖不受控制地窜出!
糟了!云九幽瞳孔骤缩!暴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冰冷、疯狂、带着玉石俱焚般决绝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夜无殇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属于“剑傀流”的冰冷传承碎片骤然亮起!不能暴露幽冥死气!那就用剑!用这刚刚到手、还无法完全掌控、同样危险至极的剑傀之力!
“吼——!”
云九幽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双眼瞬间布满血丝。他不再压制体内狂暴冲突的力量,反而将玉碟的镇压之力猛地收回大半!体内灵力、被引动的幽冥死气、以及剑傀传承中那股冰冷凶戾的杀伐之意,在巨大的压力下被强行揉杂在一起!
他没有躲避,而是迎着煞尸的利爪,不退反进!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并未凝聚常见的剑光,反而缠绕上一缕缕肉眼难以察觉、却让周围空间都为之微微扭曲的诡异波动——那是初窥门径、强行催动的剑傀之力!以神念为引,模拟剑傀之锋!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轻微得如同裂帛的声响。
云九幽的“剑指”与煞尸的乌黑利爪交错而过。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刻,煞尸那布满鳞甲的粗壮手臂,连同半个肩膀,如同被无形的、最锋利的丝线切割过,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断口处光滑如镜,没有鲜血喷溅,只有一股浓郁的黑烟嗤嗤作响地逸散出来!
煞尸的动作僵住了,碧绿的眼珠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随即被巨大的痛苦和凶性淹没,它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嚎,残躯带着更加狂暴的煞气,疯狂地再次扑来!
云九幽一击得手,身体却猛地一晃,脸色瞬间由青白转为骇人的金纸色!强行催动剑傀之力,又放松了对死气的压制,此刻反噬如同海啸般冲入他的四肢百骸!经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神魂如同被无数冰针攒刺!一口腥甜的鲜血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下!
不能退!不能倒!
看着凶性大发扑来的煞尸残躯,云九幽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强提最后一口精气,左脚狠狠踏在湿滑的地面,身体诡异地一旋,险之又险地避开煞尸的扑击。同时,那缠绕着诡异剑傀波动的右手再次闪电般探出,这一次,目标是煞尸那颗硕大的、碧眼闪烁的头颅!
“噗!”
一声闷响,如同戳破了一个腐朽的皮囊。
云九幽的剑指深深刺入了煞尸头颅的眉心!狂暴的剑傀之力瞬间侵入,绞碎了那点微弱的、由阴煞凝聚的灵智核心!
煞尸的惨嚎戛然而止。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了几下,轰然倒地,化作一滩不断冒着黑烟的、散发着恶臭的烂泥。
矿道重新陷入死寂,只有黑烟嗤嗤作响的声音和云九幽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他单膝跪倒在地,右手手指微微痉挛,指尖残留的诡异波动缓缓散去,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麻木。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后背,与矿坑的阴冷湿气混合在一起。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眸如同受伤的孤狼,警惕而凶狠地扫视着周围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刚才那一瞬间幽冥死气的失控,虽然极其短暂,虽然被剑傀之力掩盖……但在这隔绝外界、如同幽冥地狱的矿坑深处,真的能瞒过那双无处不在的天道之眼吗?
浓重的黑暗里,只有滴水声空洞地回响。然而,一股比矿坑阴煞之气更冰冷、更宏大、更无情的意志,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岩层,从无尽高远的虚空之上,淡漠地投下了一瞥。
云九幽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赌上性命的表演,或许才刚刚开始。姜璃,或者她背后的天道,正在黑暗中,冷冷地注视着他这枚“偏离者”在绝境中挣扎的每一个瞬间。而真正的杀机,恐怕还在更深、更暗的地方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