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牛回到院子的时候,寡妇刘翠花眼角红红的。
张大牛一惊,问道:“谁欺负你了?”
隔壁的老头李老三驼着背,慢悠悠走出了房间,道:“还能是什么事,当然是王二毛想吃肉了。”
刘翠花的眼眶更红了,她有三个儿子,王二毛是她的次子。
白胡子的赵杰克也走出了房间,不断地咳嗽着,道:“二毛还是个孩子,哪里吃得惯野菜馒头,想要吃肉也很正常,怪不得他,谁小时候不馋嘴了?”
他慈祥地看着张大牛,道:“可是翠花没有钱,唉……”
老头钱进宝从房间里探出头,对张大牛叫道:“大牛,翠花一个寡妇带着仨孩子不容易,你能帮就帮把手,大家十几年老邻居了,都是一家人。”
李老三也看着张大牛,点头道:“是啊,大牛你与翠花从小认识,你小时候还送她一个秸秆编的蛐蛐呢,她现在困难了,你怎么可以不帮她?”
钱进宝叹气道:“翠花人最善良了,永远想着别人,别人有什么苦难,她就哭得跟泪人似的。”
“去年街上那老乞丐,别人都不理,是翠花给了他五个野菜馒头;”
“前年隔壁巷子有人房子漏水,是她替那户人家修好的屋顶。”
“翠花真的是一个好人啊。”
“大牛要是不帮翠花,那真是没良心了。”
李老三道:“翠花这么好的人都不帮,大牛还是人吗?”
“而且大牛还喜欢人家翠花呢,这么多年不一直等着翠花吗?”
“要是喜欢的人有了困难,大牛都不帮把手,这简直是畜生啊。”
两个老头斜着脸乜张大牛,仿佛在看一个人渣。
赵杰克笑道:“瞧你们两个说的,大牛怎么可能不帮翠花呢?大牛不是没良心的人。不就是一块肉吗?大牛肯定会买的。”
三个老头慈祥地看着张大牛,就等张大牛答应。
张大牛缓缓转头,刘翠花也期盼地看着他。
他不需要回头查看,就确定刘翠花的三个儿子此刻正躲在窗户后,就等他答应给二毛卖肉吃。
张大牛苦涩地笑,“给二毛卖肉吃”……说得真轻巧!
贵族老爷们才能吃得起的肉啊!
刘翠花没钱买,他就有钱买了?
一块肉要多少钱来着?对了,他怎么可能只买一块肉。
刘翠花家三个儿子,他能只给二毛买肉吃吗?大毛和三毛难道眼巴巴看着二毛吃肉?
不用想也知道,哪怕他有钱买肉,就算他可以做到咬牙只给二毛买了肉吃,事情也不会结束。
刘翠花依然会红着眼睛坐在院子里,大毛和三毛会在半夜三更的时候大声哭嚎,“我也要吃肉!”“不公平!为什么只有二毛能够吃肉?”
张大牛轻轻撇嘴,想起当年他见三毛的草鞋坏了,给三毛买了双新草鞋,大毛和二毛闹腾了三天三夜,直到他又给大毛和二毛买了新草鞋。
给三个孩子买了肉吃,难道眼睁睁看着刘翠花没有肉吃?刘翠花没有肉吃就不会红着眼睛,用看人渣的眼神盯着他?
然后,不就是重复今天的一切吗?
张大牛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刘翠花真是个好人,去年从他怀里抢了5个野菜馒头送给乞丐,他问刘翠花什么时候还他馒头,刘翠花怒斥他没有同情心,竟然和乞丐斤斤计较,简直不是人。
前年,刘翠花扯着他去了隔壁街,他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刘翠花就催着他帮陌生人修屋顶了,不修,就是没人情,没人性。
这类事多了去了,几乎每次刘翠花的善良都是他买单。
张大牛嘴角带着笑,环顾四周,刘翠花的房间的窗户下果然有些响动,三个男孩子正等着吃肉呢。
他的目光慢慢落到三个老头身上,啊,忘记了,还有三个老头等着吃肉呢。
张大牛在这院子里几乎住了一辈子,怎么会不了解这里的所有人?
这个大院子里有5户人家,他、寡妇刘翠花、三个无儿无女的孤独老头。
他对寡妇刘翠花、三个无儿无女的孤独老头没有感情?
有的,真的有的,还有很多感情。
他与刘翠花一起长大,他多少次以为一定会与刘翠花成亲?多少次以为刘翠花一定会嫁给他?
直到刘翠花忽然嫁给了贵族的仆役,他还不敢置信。
他几乎是在三个无儿无女的孤独老头的见证下长大的。
虽然三个无儿无女的孤独老头从来没有照顾过他,在他快饿死的时候没有给过他一点吃的东西,在他生病的时候没有给他打过一回水。
可三十几年待在一个院子里,怎么可能没有一丝感情?
自从张大牛赚钱后,他总会给三个无儿无女的孤独老头送点吃的,不然三个没人管的孤独老头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张大牛看着残破肮脏的院子,微微出神。
他照顾三个从来没有照顾过他的老头;
他照顾丈夫死了后回来的刘翠花;
他照顾刘翠花的三个儿子……
大家都说他是好人,然后呢?
他自己呢?
谁来照顾他?
王二毛想要吃肉,王大毛、王三毛想要吃肉,刘翠花想要吃肉,三个老头儿想要吃肉……
他自己还从来没有吃过肉呢!
他为了照顾三个老头,一个寡妇,三个半大孩子,已经只能吃野菜糊糊了,难道还要他卖血,卖肾,卖身满足他们的愿望?
王大毛、二毛、三毛长大后要娶妻了,是不是还要他准备房子准备彩礼?
张大牛怒从心中起,这些人天天在他耳边说“良心”,“不能自私”,他都被洗脑,觉得这些人真的都是他的责任了,就像儿子就是比女儿重要一样,是人间的真理。
可既然伟大的神灵说了,儿子比女儿重要是错的,女儿有权力且必须吃属于她自己的两个野菜馒头,那么他张大牛凭什么就一定要照顾七个与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没有照顾过自己的人?
地里的老黄牛也不带这么坑的!
张大牛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淡淡地道:“二毛想要吃肉啊……”
刘翠花的眼中露出果然如此,窗户下三个半大小子轻轻击掌,院子里三个老头嘴角流下口水。
张大牛继续道:“……那翠花有钱就买,没钱就不买咯。”
刘翠花、三个半大小子、三个老头呆呆地看着张大牛,今天是怎么了?
张大牛心情痛快极了,郁积了许久的话都冒了出来:“我说翠花妹子啊,你不会管孩子啊。”
“哪有孩子想要买什么,吃什么,你就给他们买什么的?”
“疼爱孩子也有个度啊,你家每天野菜馒头都吃不起,还想着吃肉?”
“小孩子妄想家里买不起的东西……”
张大牛目光扫向窗户后露出的三个半大小子的头顶,厉声道:“……那就打啊!”
“跟他们讲道理,家里买不起,他们不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拿笤帚,不,拿棍子使劲地打,往死里打!”
“打到他们知道量入为出,知道赚钱不容易,知道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知道哭闹变不出钱、变不出他们想要的东西,这才停手。”
张大牛眼睛放光,唾沫横飞,畅快无比。
赵杰克恶狠狠地盯着张大牛,大声骂道:“张大牛,你有良心没有?”
“你怎么可以不管翠花和她的孩子们?”
“做人不能这么自私!”
李老三指着张大牛的手指都在颤抖:“大牛,你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做人不能没有良心,做人不能太自私!”
钱进宝颤颤巍巍地走向张大牛,呵斥道:“张大牛,你是不是疯了?”
“那是翠花啊,那是二毛啊,孤儿寡母多惨啊,你怎么可以不管她们?”
“孩子不是要吃口肉吗?”
“这很难吗?”
“这么小的孩子想要吃口肉,你都不能满足吗?”
“你就是心疼钱!你就是舍不得钱!”
“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刘翠花眼中满是泪水,悲伤地看着张大牛,颤抖着道:“大牛,你说……”
“你是不是看上谁家的姑娘了?”
三个老头满脸通红,连声呵斥:“张大牛,你怎么可以喜欢别人?”
“你快点向翠花道歉,然后给二毛买肉吃,我们就原谅你。”
“你这无情无义的东西,翠花对你多好,三个孩子都把你当爹看,你竟然想要抛弃她们!”
三个半大小子冲出房间,用看杀父仇人的眼神盯着张大牛。
王二毛恶狠狠道:“张大牛,不许你欺负我娘!”猛然冲向张大牛,一拳打向他的脸。
张大牛随手一个巴掌将王二毛打飞出去,厉声道:“竟然敢打老子?老子替你爹收拾你个混小子!”
对着王二毛的肚子就是一脚,直将王二毛踢成了一只虾。
刘翠花和三个老头子的惊呼声中,王大毛和王三毛红着眼睛嗷嗷叫着冲向张大牛。
张大牛一拳一个,将两个半大小子打倒在地,丝毫没有留手。
对三个没有一丝感恩的心的狼崽子,留手干什么?
刘翠花发疯般地冲向张大牛,同样被张大牛一拳打倒。
三个老头声嘶力竭地叫嚷,两只脚却钉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张大牛恶狠狠笑着走向三个老头,李老三厉声呵斥:“大牛,你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你想要打长辈吗?”
张大牛一拳打在李老三的脸上,李老三惨叫着倒地。
赵杰克看着狞笑的张大牛,心中发寒,颤抖着道:“大牛,你小时候我抱过你的!”
“噗!”赵杰克挨了一拳,惨叫着倒地。
钱进宝咬牙,厉声道:“你个没良心的,我就不信你敢打我!”
“噗!”钱进宝同样被张大牛打倒。
张大牛回望院子,除了自己再无一人站立。
他看着在地上惨叫呼疼的刘翠花母子四人和三个老头,心中只觉痛快,三十几年做好人,被人夸奖,被人尊敬的追求抵不过心中的委屈和质疑,更抵不过痛打吸自己血的垃圾的痛快。
张大牛大笑三声,又大哭三声,进了屋子,收拾包裹准备离开院子,再也不会回来。
不仅仅是再也不想看到这些吸血鬼,更因为他不敢杀了这七个吸血鬼,不代表着七个吸血鬼不敢杀了他。
尤其是半大的孩子杀人不眨眼的,他可不想半夜被人摸进房间连捅几十刀。
张大牛看着包裹里只有两件破烂衣服和十几个铜币,想到七个吸血鬼个个比他穿得体面,他又是一阵大笑。
“伟大的愤怒之神啊,我赞美你!”
什么善良,什么帮助他人才是最正确的,什么做人不能太自私,统统去死!
唯有愤怒才是人间至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