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六年·冬·河皇谷地:
白日的惨败,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羌人联军早已摇摇欲坠的脊梁。
当溃散的羌人骑兵如同丧家之犬般逃入周围的山岭,惊魂未定地回望那片尸横遍野的战场时,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法理解的巨大迷茫,吞噬了每一个人。
无法理解的差距:梦魇般的疑问:
许多羌人战士,尤其是那些参与了昨日围困公孙遗部和今日被张说部碾压的士兵,心中都盘旋着一个巨大的、令人绝望的问号:
“为什么?同是汉军,差距为何如此之大?!”
他们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在西海畔,他们是如何用数倍乃至十倍的兵力,将周云那支汉军主力包围、消耗,逼得对方龟缩营垒,最后艰难突围,沿途留下无数尸骸。那支汉军虽然顽强,但给人的感觉是“可以战胜”,甚至“即将被消灭”。
然而,今天遭遇的这两支汉军,却完全是另一种存在!
公孙遗部五千人,据守孤营,就像一颗砸不烂、啃不动的铜豌豆,用无穷无尽的弩箭让他们血流成河。
张说部一万骑兵,更是如同天降神兵,其冲锋的威势、装备的精良、战术的协同、以及个体战士的悍勇,都远超他们的想象。一个照面,他们自以为豪的骑兵洪流就被对方轻易撕裂、粉碎!
这种巨大的、颠覆性的战力落差,让羌人士兵从单纯的战败恐惧,陷入了一种更深层次的、对自身武力值的怀疑和否定之中。他们想破头也无法明白,为何同为“汉军精锐”,表现却判若云泥。
酋长的醒悟与绝望:
而那些侥幸从战场上逃回的酋长们,在惊魂稍定后,则逐渐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几位大酋长聚在一处避风的山坳里,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酋长猛地将手中的马鞭摔在地上,声音沙哑而苦涩:“我们…我们都被骗了!不是这些汉军厉害,是我们一开始碰到的,就是一支半残的汉军!”
他环视着周围面色灰败的同僚,痛心疾首地分析:“想想看!祁连山下的军队,先是翻越那座该死的雪山!那是人能走的路吗?还没见到我们,他们恐怕就冻死、病死了不知多少人!他们是一支疲敝之师、伤病之师闯入我们的地盘!”
“然后呢?他们粮草不济,水土不服!我们是在他们最虚弱的时候包围了他们!我们是用十几万条命,去耗一支本来就已经快油尽灯枯的军队!”
他越说越激动,也越绝望:“如果…如果他们的六万大军,是在平地上,粮草充足、兵强马壮的状态下和我们相遇…我们今天碰到的这些汉军,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们这十几万人,恐怕还真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所有酋长瞬间透体冰凉。他们此刻才恍然大悟,他们所谓的“辉煌战果”,其实是建立在对方极度虚弱的基础之上。他们付出的巨大伤亡,并没有换来对等强敌的歼灭,只是勉强重创了一支早已伤痕累累的困兽。
一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以及一种更深重的、后知后觉的恐惧,扼住了他们的心脏。
无法承受之重:部落的末日:
紧接着,现实更残酷的后果压了下来。
一位负责清点人数的头人踉跄着跑来,带着哭腔汇报:“…大致清点…能收拢回来的,不到三万人…而且很多带伤…加上之前围攻西海和拦截的损失…我们…我们各部落带来的青壮男丁,恐怕…折了超过七万!”
七万青壮!这个数字如同晴天霹雳,炸得所有酋长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这不仅仅是数字,这意味着无数家庭失去了儿子、丈夫、父亲!意味着各部落的武力根基被彻底动摇!意味着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将无力抵抗其他敌对部落的侵扰,甚至无力保护自己的草场和牲畜!
然而,灾难还远不止于此。
另一位酋长声音颤抖地补充:“…不止是死人…公孙遗那个屠夫!他把河皇谷地东部的部落全毁了!我们的粮食、牛羊、过冬的帐篷…全没了!就算我们这些人能活着回去,拿什么过冬?老人、女人、孩子…他们怎么办?!”
饥饿和严寒,将成为比汉军的刀剑更可怕的杀手,在接下来的冬天里,无声无息地收割更多生命。
完了。羌人完了。
这个绝望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每一位酋长心中升起。
他们原本是为了掠夺财富和草场而战,如今却输掉了现在,也葬送了未来。十几万人的伤亡,足以让整个河湟地区的羌人势力元气大伤,一蹶不振。
巨大的绝望和恐惧,迅速转化为自保的本能。
“不能再打了!绝对不能再打了!”一个部落较小的酋长首先崩溃地喊道,“我的部落快死光了!我要带着我剩下的人回去!能救多少是多少!”
“对!回去!立刻回去!趁着汉军还没继续西进,赶紧收拾残局,也许还能抢收些野物,熬过这个冬天!”
“西海那边…管不了了!汉军要跑就让他跑吧!我们已经没有力量再去阻拦了…”
曾经因利益而短暂结合的部落联盟,在遭受如此毁灭性打击后,其脆弱性暴露无遗。没有人再愿意为了所谓的“联盟大义”去牺牲自己部落最后一点种子。
现在,每个人想的都是如何尽可能多地保存实力,撤回自己的传统领地,苟延残喘,以期度过这个注定无比严酷的冬天。
没有正式的告别,也没有争吵。残存的羌人酋长们默默地、带着无尽的悔恨和凄凉,各自带领着所能收拢的、失魂落魄的残兵败将,如同溪流般分散开来,向着不同的方向,消失在了茫茫山岭之中。
曾经声势浩大、集结了十数万骑兵的羌人反汉联盟,在白日遭遇了决定性的军事惨败和心理崩溃后,于这个寒冷的冬夜,彻底分崩离析,冰消瓦解。
留在西海地区,继续对周云残部保持监视和骚扰的,只剩下那些家园就在左近、无处可退的西海本地部落。
他们的人数更少,意志更消沉,几乎已经完全失去了主动进攻的勇气和能力,更像是一种象征性的、无奈的存在。
河皇谷地的战事,随着羌人联盟的崩溃和公孙遗、张说的会师,已然告一段落。
汉军的战略目标完全达成:不仅成功调动并重创了羌人主力,打通了接应通道,更重要的是,一举摧毁了羌人在河湟地区未来数十年的战争潜力。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西方。周云和他那支从地狱归来的残军,正踏着血路,一步步走向最后的生路。
而公孙遗和张说,磨利了刀剑,养足了精神,准备在黎明时分,向西挺进,去迎接那些创造了奇迹、也经历了噩梦的同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