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五年·初冬·死亡海战场
硝烟尚未散尽,刺鼻的血腥味和焦糊气混杂在冰冷的空气中,凝固在每一寸土地上。路博德踩着冻结的血痂和破碎的兵甲,巡视着这片刚刚经历惨烈厮杀的战场。
来支援的周兴跟在一旁,浑身重甲布满划痕和干涸的血迹,连人带马都呼着浓重的白气,显然疲惫不堪。
“周将军,铁浮屠伤亡如何?”路博德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回大总管,阵亡二百一十七人,伤五百余,多是轻伤。甲厚,保住了大多弟兄的性命。”周兴的声音透过面甲传来,有些闷,但透着自豪与一丝痛惜。
“很好。”路博德点了点头,“让你的人马就地休整。负责清扫战场,看管俘虏,把咱们的营垒重新加固起来。这里是交通要道,必须牢牢守住。把缴获的羌人牛羊宰了,让兄弟们吃顿热乎的,暖暖身子,驱驱寒。”
周兴抱拳领命,但还是忍不住问:“大总管,羌人溃败,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为何……”
路博德抬起手,止住了他的话。他的目光投向西方,那里是茫茫无际的戈壁和更遥远的雪山。
“我们赢了这一仗,靠的是将士用命,计策得当。但穷寇勿追,更何况是在这寒冬腊月?”他转回头,看着周兴和他身后那些沉默而疲惫的铁浮屠骑士。
“你们的铁甲,是破阵的利刃,但不是追袭的快刀。人马都累了,装备沉重,如果贸然深入不熟悉的地域,万一遇到埋伏,或者碰上暴风雪,代价就太大了。”
他顿了顿,继续冷静地分析:“羌人这次是伤了元气,主力被打掉了,但他们的老巢还在。他们的部族分散在羌海(青海湖)周围和雪山深处,那里地形复杂,连女人孩子都能骑马射箭。我们不清楚他们具体的老窝在哪里,哪里能走,哪里能埋伏。如果他们退进山里凭险死守,我们贸然追进去,后勤跟不上,万一再遇上大雪封山,麻烦就大了。”
他调转马头,目光似乎越过了千山万水,望向长安方向。
“这一仗,已经打断了他们的脊梁骨,没几年缓不过来。但要彻底解决他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等到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道路好走了,粮草准备得足足的,再以绝对优势的力量压过去,才能一劳永逸,确保万无一失。”
“公孙遗!”路博德提高声音。
另一员将领策马近前:“末将在!”
“立刻清点一万河西轻骑,五千精锐步兵,带上十天的干粮,一人双马,随我出发!”
“我们的任务是:追击溃逃的羌军,把他们远远驱离主要的商道,一直赶到黑水河为止!沿途如果他们还有零星的营帐,就烧掉,继续震慑他们,让他们不敢回头!记住,绝对不准贪功,不准越过黑水河!”
“另外,多派侦察骑兵,四面八方都放出去,仔细探查羌海那边的地形、部落分布、水源道路,把所有情报都带回来,为明年春天的大行动做好准备!”
“末将明白!”李敢大声应命,立刻转身去调动部队。
路博德又叫来随军的文书官:“立刻起草一份战报,用八百里加急,以最快速度送往长安,呈报陛下和太子殿下。详细汇报死亡海之战的成果,我军的伤亡、缴获情况,以及我下一步的计划——追击至黑水河后即刻返回,巩固西域防线。并在奏折中请示,请求批准来年春天,发兵羌海,彻底平定西部边患。”
文书官迅速记录完毕。路博德接过文书,仔细看过,然后取出安西都护的金印,蘸了印泥,用力地盖在绢帛上。一名信使接过封装好的紧急军报,在一队精锐骑兵的护卫下,翻身上马,向着东方疾驰而去。
没过多久,李敢麾下的轻骑兵和步兵已经整顿完毕。虽然刚刚经历苦战,但胜利的士气高昂。路博德翻身上马,看着这支即将跟随他执行追击任务的军队。
“出发!”
号角声再次响起,但不再是决死冲锋的悲壮,而是带着肃杀与警惕,在寒冷的旷野上回荡。大军如同一股铁流,向着西方涌动,马蹄和脚步敲打着冰冻的大地,卷起漫天雪尘。
路博德一马当先,玄色的斗篷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他的这次追击,并非为了斩尽杀绝。
他像一个经验最老道的猎人,在重创了猛兽之后,并不急于冲进不熟悉的巢穴,而是继续保持着压迫和威慑,将受伤的野兽彻底驱离自己的家园周边,同时极其谨慎地探查那巢穴的虚实,为最终那决定性的、万无一失的最后一击,做好最充分的准备。
寒冬的西域旷野上,汉军的兵锋,在取得大胜之后,依然保持着可怕的冷静与纪律,指向远方未知的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