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廊·张掖郡郊外
晨雾未散,老农陈石头已套好牛车。鞭梢轻扬,老黄牛慢悠悠踏上田埂。眼前景象让他忍不住眯起眼——金黄的麦浪从脚下一直铺到祁连山脚,风过处,穗头沉甸甸地起伏,像一片鎏金的海洋。
“爹!穗头压弯秆子啦!”儿子栓柱从田里直起腰,手里攥着把麦穗,粒粒鼓胀如金豆,“今年亩产怕要破四石半!”
陈石头咧嘴笑,缺了门牙的豁口灌进风:“四石半?搁二十年前,陇西老家三石就是老天开眼!”他蹲下身,抓起把黑油油的土,“知道这地咋来的?是太子爷的铁律!是咱这千万流民,一镐一镐刨出来的!”
远处传来铜锣声。里正骑着骡子沿渠奔来,扯着嗓子喊:“陈老哥!官府新发的‘龙骨翻车’到村口了!快去领!引弱水灌田,秋收还能多打半石!”
渠水清冽,汩汩流入新挖的支渠。几个鲜卑归化的汉子光着膀子,喊着号子架水车。木轮转动,水花溅在古铜色的脊梁上,映着朝阳金光灿灿。
阴山北麓·敕勒川牧场
巴特尔策马掠过草甸,羊群如云朵在脚下滚动。他勒住马,指向远处:“阿爸!看!汉家的粮车!”
地平线上,一队长龙般的牛车正蜿蜒而行。车上粮袋堆成小山,麻绳勒出深深的沟壑。押车的汉军士卒红缨如火,玄甲映日。
老牧人乌兰托眯起眼,皮鞭轻抽马臀:“何止粮车!你看南边——”他扬鞭指向阴山隘口。那里烟尘腾起,驼铃声碎,一队波斯商人正引着满载丝绸的骆驼商队缓缓而出。驼峰间晃荡的琉璃瓶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斑。
“汉人的绸缎,换咱的羔羊皮、奶酪膏,贩到西域,价比黄金!”乌兰托的皱纹里堆满笑意,“五年前?这里还是匈奴跑马的地界!如今?汉家驿站星罗棋布,商队昼夜不绝!你妹妹在镇北城蒙馆念书,上月捎信来,说学会了织‘阴山锦’!拿咱的羊毛,混了辽东的麻线,织出的料子比云还软!”
巴特尔忽然抽了抽鼻子:“阿爸,什么味儿这么香?”
乌兰托大笑:“汉人屯田营在烤新麦饼!走!拿刚挤的羊奶换两张去!”马蹄踏过沾露的草甸,惊起几只云雀。草浪翻卷处,露出远处汉家屯堡的炊烟,与牧民的毡包炊烟袅袅交织,融进湛蓝天幕。
镇北城·万石仓市集
市声鼎沸如煮粥。粮行掌柜拨着算盘珠子,唾沫横飞:“河西新麦,一斗十五钱!辽东粳米,一斗十八钱!要多少?仓库管够!”
胡商操着生硬的汉话,指着堆成小山的麻袋:“粟米!三千石!运到龟兹!”他拍出个沉甸甸的皮囊,倒出一把金灿灿的波斯金币。
绸缎庄前挤满了人。老板娘抖开一匹“阴山锦”,雪白羊绒混着辽东精麻,织出流云暗纹。“三百钱一匹!太子妃都夸这料子呢!”几个鲜卑妇人摸着料子,叽叽喳喳商量着扯几尺给女儿裁嫁衣。
街角蒙馆的窗子敞着。童子们脆生生的诵读声撞进市声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窗台上晒着桦树皮,炭笔写的“汉”字墨迹未干。
茶摊老汉给客人续水,铜壶嘴腾起白气:“客官是第一次来镇北城?嘿!十年前这儿还是军堡呢!如今?您瞧这运河——”他指向窗外。河面上漕船如梭,吃水线深得吓人,船头堆着辽东的铁锭,船尾垛着草原的皮货。“一船粮,养半城人!一船铁,铸万把犁!太子爷说了,这叫‘塞上江南’!”
未央宫·观星台
太子刘进凭栏北望。暮色四合,但在他眼中,千里之外的景象却清晰如画:
河西麦浪在晚风中翻涌,金波接天。
阴山牧场归栏的牛羊,蹄声如闷雷。
镇北城运河码头的灯火,倒映成星河。
- 驰道驿马流星般掠过,蹄铁溅起火星。
户部尚书捧上赤帛奏章:“靖汉十五年,塞北四道(河西、朔方、云中、辽东)户籍录——两千一百万户!丁口逾两千万!垦田两亿三千万亩!岁入粮赋……三千六百万石!”
刘进指尖拂过冰冷石栏。十五年前,这里还是胡马嘶风的边塞。如今,两千万人如钉子般楔进草原,两亿亩良田如铠甲覆住冻土。塞外赋税,已抵半个中原!
绣衣指挥使萧寒悄步上前,低语:“漠北残部遣使密报,丁零和坚昆,秋后犯边……”
刘进唇角勾起冷峭弧度:“让他们来。”他回望身后——宫阙万间,灯火如昼。更远处,是沉睡的亿兆黎民,是翻滚的无边麦浪。
“传令。”声音不大,却似金铁坠地,“抽河西铁骑三万,阴山屯田兵五万,即日赴镇北城集结。”
他抬手,指向北方沉沉夜色:
“塞上江南,是用血汗浇出来的。”
“谁敢伸爪子——”
“就剁了谁的爪子!”
夜风掠过观星台,檐角铁马叮咚,如刀剑轻吟。
敕勒川·月夜毡帐
巴特尔摩挲着新领的汉军腰牌。乌兰托灌了口马奶酒,忽然道:“汉家太子在镇北城点兵了。”
少年眼睛一亮:“打漠北草原?”
“嗯。”老牧人望向帐外。月光洒满草场,汉家屯堡的灯火与牧民的篝火交相辉映。
“阿爸,咱的牛羊……”
乌兰托将酒囊砸在案上:“没有汉家的渠,哪来这么肥的草场?没有汉家的刀,早让突厥崽子抢光了!”他抓起皮鞭往外走,“集结族人!明日向镇北城运粮!咱敕勒川的羊肉管够!让将士们吃饱了——剁狼!”
夜风中,草浪簌簌作响。
麦香混着奶香,铁腥融着土腥。
这塞上江南的每一寸丰饶,
都浸着汗与铁,
都凝着汉与胡的血肉,
都等着——
以刀锋收割,以热血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