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交织与碧波之怒
狂澜城的阴影,如同墨汁滴入清水,正缓慢而坚定地在七海范围内扩散。雷烁的铁腕统治与横征暴敛,不仅激起了潮升部的屈辱与怨恨,更在怒涛部内部及其势力范围内的诸多依附部落中,埋下了不安的种子。而在更深、更暗、连阳光都难以触及的深海沟壑之中,另一股更为古老、更为诡谲的力量,也开始悄然活动。
在远离主要航道、靠近“无尽海渊”边缘的一处隐秘水下溶洞群中,矗立着一座并非由珊瑚或礁石,而是由某种巨大、苍白、仿佛经过漫长岁月海水打磨的巨兽骸骨构筑而成的神殿。这里是溺亡者联盟的一处重要据点,被称为“沉骸神殿”。神殿内部幽暗,唯有某种发出惨绿色幽光的深海苔藓提供照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朽与盐渍的气息,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
神殿最深处,溺亡者联盟的领袖渊墨,正凝视着面前一座以黑曜石雕琢的、不断有漆黑水流循环往复的祭坛。他身形高瘦,披着仿佛由夜色与深海编织而成的斗篷,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和一双在昏暗中闪烁着非人般幽光的眼眸。他周身散发的气息,与这片死亡神殿完美融合,仿佛他本身就是这深渊的一部分。
一名身着陆地上等丝绸长袍,面容平凡却带着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笑容的中年男子,在两名沉默如雕像的溺亡者成员的“护送”下,走进了神殿。他步伐从容,对周遭阴森可怖的环境视若无睹,仿佛只是在游览一处寻常古迹。他便是东方既白,中源摄政王轩辕辰星麾下最诡秘的谋士,一位以编织阴谋、撬动局势为乐,自身却仿佛毫无根基与欲望的“影子”。
“久闻渊墨首领大名,今日得见,果然……非同凡响。”东方既白的声音温和,却像滑腻的海蛇,钻入耳膜。
渊墨并未转身,依旧背对着他,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无数沙砾在海底摩擦:“陆上的行者,你的气息与这片深海格格不入。说出你的来意,然后离开。”
东方既白微微一笑,对渊墨的冷漠不以为意:“在下东方既白,奉我主之命,特来与首领谈一笔……交易。”他刻意停顿,观察着渊墨那纹丝不动的背影,“我主深知首领之志,在于寻回那失落已久的溟渊剑,重现沧月女王昔日之威仪,甚至……超越她,真正统御七海,乃至让陆上之民,亦需仰视海中之辉。”
渊墨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溟渊剑,三百年前沧月女王手持之神器,自女王逝后便与她的部分力量一同封印于传说中的归墟海眼,由神秘的鲛巫族世代守护。无数海族强者试图寻找,皆无功而返,甚至葬身茫茫大海。这是他,以及他的溺亡者联盟,孜孜以求的终极目标。
“陆上之王,对我海中圣剑,亦有兴趣?”渊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非也,”东方既白摇头,笑容不变,“我主志在天下,陆上广袤疆域尚需经营,对海中之事,并无染指之心。恰恰相反,我主愿成首领之美事。”
“哦?”
“归墟海眼,非蛮力可破。其外有天然形成的时空乱流与能量屏障,内有鲛巫族以生命古法构筑的守护结界。强行闯入,十死无生。”东方既白缓缓道,“但我主手中,恰好掌握着一部分源自上古、关于如何安全通过归墟海眼外围禁制的秘法残章……以及,一些或许能‘安抚’或‘绕过’鲛巫族守护的……小小技巧。”
他话语中的诱惑,如同毒饵。渊墨缓缓转过身,兜帽下的幽光死死锁定东方既白:“条件。”
“很简单。”东方既白笑容加深,“首领需要借助一个合适的‘身份’,打入如今正如日中天的怒涛部内部。雷烁大王新立,根基未稳,且野心勃勃,正是需要外力支持之时。以首领之能,获取其信任并非难事。届时,首领需利用怒涛部的资源与人手,为我主完成几项任务——比如,搜集七海各部详细海图与兵力部署;比如,在特定时间,于特定海域,‘协助’我主的某些船只通行无阻;又比如,适当的时候,给潮升部或者其他不听话的部落,制造一些……麻烦。”
他提出的任务,看似零散,实则阴毒,旨在让渊墨成为轩辕辰星插入七海的一颗钉子,既能收集情报,又能搅动局势,必要时还能作为一把暗刃。
渊墨沉默了。他自然看出这是与虎谋皮,陆上王者绝不会做亏本买卖。但溟渊剑的诱惑实在太大,那是统一七海、获得无上力量的钥匙。而怒涛部,确实是一个极佳的跳板和掩护。
“如何保证,你主不会过河拆桥?”渊墨的声音冰冷。
“我主以信立世。”东方既白面不改色地撒着谎,“况且,首领一旦掌控溟渊剑,便是七海共主,届时,我主与首领,便是平等的盟友关系,陆海相望,各取所需,岂不美哉?此为双赢之局。”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为表诚意,那部分关于归墟海眼外围禁制的秘法,在下可先行奉上。”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色泽暗沉、刻满诡异符文的骨片,轻轻放在祭坛边缘。
神殿内陷入长久的死寂,只有那黑曜石祭坛中水流循环的汩汩声,以及远处不知名深海生物的怪异嘶鸣。欲望与警惕在渊墨心中激烈交战。最终,对力量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他伸出手,那枚骨片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飞入他斗篷下的手中。神识扫过,其中蕴含的古老、晦涩却直指核心的知识,让他心头剧震——这秘法,很可能是真的!
“……我,接受这笔交易。”渊墨的声音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沉重。
东方既白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如同盛开在墓地的妖花:“明智的选择,渊墨首领。那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就在这黑暗的盟约于深渊神殿中达成的同一时间,在七海的另一端,一场看似微不足道、却可能点燃燎原之火的抗争,已然爆发。
位于怒涛部势力范围西南边缘,有一片海域。这里并非由礁石或沙砾构成,而是生长着大片大片、高达数十丈的巨型荧光海藻,它们交织成一片广袤而绚烂的水下森林,是许多小型海族和海洋生物的家园。统治这里的,是一个名为碧波部的小型鲛人部落。他们不似怒涛部那般崇尚劫掠与武力,而是以采集海藻、培育珍珠、驯养温顺的海兽为生,性情相对温和。
碧波部的年轻首领之子,名为沧澜。他年方二十,有着一头如同海藻般墨绿的长发,眼眸清澈如最纯净的海水,身形矫健,是部落里公认最出色的猎手与舞者(碧波部有以舞蹈祭祀海神、祈求丰收的传统)。他心怀赤诚,热爱着这片生养他的海域,对部落外广袤而混乱的七海,既怀有好奇,又保持着警惕。
然而,宁静的日子被雷烁的征粮队粗暴打破。
为了支撑其庞大的军备和奢侈享受,雷烁向所有附属部落摊派了沉重的赋税,名曰“新王贡”。碧波部分配到的份额,是往年的五倍!这对于物产并不算特别丰饶的碧波部而言,几乎是灭顶之灾。部落仓库被搜刮一空,连来年播种用的海藻种子和维系部落生计的珍珠贝苗都被强行征走。
这一天,雷烁麾下的一支征粮队再次到来。带队的小头目是一名满脸横肉、名叫恶鲛的怒涛部老兵,他带着十余名凶神恶煞的海盗,乘坐着一艘武装快船,径直闯入碧波部聚居的核心区域——一片由巨大发光蘑菇和彩色珊瑚构筑的村落。
“听着!碧波部的废物们!”敖狰站在船头,声音粗嘎,“新王有令,限尔等三日之内,再缴纳珍珠百斛,上等荧光藻丝五十捆!逾期不交,以叛党论处!”
碧波部的民众们聚集起来,脸上充满了恐惧与愤怒。老首领,也就是沧澜的祖父,拖着病体上前,苦苦哀求:“大人,上次的贡赋已是竭泽而渔,部落实在拿不出更多了!能否宽限些时日,或者减免一些……”
“减免?”敖狰嗤笑一声,一脚将老首领踹倒在地,“老东西,我看你是活腻了!拿不出来?那就用你们部落的女人和孩子来抵!听说你们碧波部的女人,皮肤最是水嫩!”他淫邪的目光扫过人群中那些惊恐的少女。
身后的海盗们发出哄笑,开始动手驱赶、殴打试图阻拦的碧波部民,甚至真的要将魔爪伸向那些少女。
“住手!”
一声饱含怒火的厉喝响起。沧澜从人群中猛地冲出,手中紧握着一柄以坚韧海藻纤维绞成、顶端镶嵌着锋利鲸骨的长矛。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恶鲛。
“哦?还有个不怕死的小子?”敖狰饶有兴致地看着沧澜,挥了挥手,“给我拿下!让他知道知道,违逆怒涛部雷烁大王是什么下场!”
几名海盗狞笑着扑向沧澜。
然而,他们低估了这个看似温和的年轻鲛人。沧澜身形灵动如游鱼,手中骨矛舞动,带着破开水流的锐响。他自幼在海中与各种海兽搏斗,练就了一身不凡的武艺。只见他闪转腾挪,骨矛或刺或扫,精准而狠辣,转眼间便将那几名扑上来的海盗刺伤、逼退。
“有点意思。”敖狰收起了轻视,拔出腰间的锯齿弯刀,亲自下场。
两人在部落中央的空地上激战起来。恶鲛力大刀沉,经验老辣;沧澜则胜在灵活敏捷,悍不畏死。长矛与弯刀碰撞,激起串串水泡与刺耳的摩擦声。周围的碧波部民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这场关乎部落命运的战斗。
最终,沧澜抓住敖狰一个微小的破绽,骨矛如同毒蛇出洞,猛地刺入了对方的肩胛!恶鲛惨叫一声,锯齿弯刀脱手。
沧澜并未停手,怒火与保护家园的决心驱使着他,他怒吼着,骨矛连连刺出,将重伤的敖狰及其试图反抗的部下,尽数格杀当场!鲜血,染红了碧波部清澈的海水。
战斗结束,部落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着站在尸体中央、喘息着的沧澜,看着他手中滴血的骨矛,以及那双由清澈转为决绝的眼眸。
老首领在族人的搀扶下站起身,看着孙子,眼中既有悲痛,也有一种释然。他颤声道:“澜儿……你……你惹下大祸了!”
沧澜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坚定而清晰,传遍整个村落:“祖父,诸位族人!忍让与哀求,换不来生路!雷烁暴虐,视我等如草芥!今日杀其爪牙,怒涛部绝不会善罢甘休!横竖都是一死,为何不奋起一搏?!”
他举起染血的骨矛,指向狂澜城的方向,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从今日起,我碧波部,不再向暴君纳贡!我们要为自己,为生存而战!愿意跟随我沧澜的,举起你们的武器!”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如同海啸般的回应!饱受压迫的碧波部民们,无论是年轻的战士,还是健壮的渔民,甚至是许多妇人,都纷纷拿起了鱼叉、蚌壳磨制的刀剑,甚至是简陋的珊瑚棍棒,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跟随沧澜!”
“反抗暴政!”
“碧波部,永不为奴!”
反抗的火焰,在这片宁静的海域部落中,熊熊燃起。年轻的沧澜,在绝境中挺身而出,正式竖起了反抗雷烁统治的第一面旗帜。他知道前路艰险,但他更知道,退后一步,便是部落的灭亡。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在七海范围内传播。潮升部的汐夫人、沧龙遗族的龙胤、甚至远在狂澜城正享受着贡赋与权力的雷烁,以及那刚刚与陆上阴谋家达成协议的渊墨,都或多或少地听到了这来自边缘海域的、微弱的反抗之声。
没有人知道,这星星之火,未来是否会成燎原之势,将这看似固若金汤的怒涛部统治,烧出一个巨大的窟窿。七海的棋局,因为一个年轻鲛人的愤怒与决绝,又落下了一颗充满变数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