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山中的岁月在符纸与草药间悄然流淌。姜离在云弈山人的指导下,进步神速。基础的静心符、安神符已能画得似模似样,虽效力依旧浅薄,却再无惊雀定身的乌龙,多了几分圆融控制。辨识的草药也从小院扩展到了整片后山,她甚至能凭直觉找到那些隐藏极深、年份足够的珍稀药株。
云弈山人心中惊诧愈发浓烈。这孩子不仅天赋异禀,心性更是沉静中带着一股灵动的狡黠,举一反三,一点就透,教起来省心又…颇有挑战性,因为他时常需要准备更多内容,以防被这小徒弟提前问倒。
这一日,天高云淡,秋风送爽。云弈山人并未如往常般取出符纸或草药,而是将一块巴掌大小、色泽深紫、油光发亮的旧木块放在了石桌上。
那木块形制古朴,边角圆润,显然常年被人摩挲,透着一股沉稳厚重的气息。
“师父,这是什么?新的符纸吗?好像有点硬。”姜离伸出小手指,好奇地戳了戳。
“此乃惊堂木。”云弈山人微微一笑,“当然,并非衙门里那种。此木受香火浸染,又经雷击而不毁,内蕴一丝纯阳正气与裁决之威,是卜算推演的佳品。”
“卜算?”姜离歪头,“就是算命吗?镇上王瞎子那种?”
她见过镇口的王瞎子,摆个摊子,摸着骨相说些模棱两可的话。
云弈山人失笑:“似而不同。王瞎子所行,多是察言观色,套话取巧,混口饭吃,算不得真卜算。真正的卜算,是窥探天机轨迹,解析万物关联,需极静的心神、特殊的媒介以及…承受反噬的觉悟。”
他神色略显郑重:“天机不可轻泄,更不可妄言。今日为师只教你最粗浅的感应之法,以这惊堂木为媒,静心感知它所能‘映照’的吉凶气息,切记,不可深究,不可执着。”
说着,他让姜离将小手轻轻覆盖在惊堂木上。
姜离依言照做,闭上双眼,努力放空心神。起初,只感觉到木料的温润质感。渐渐地,当她彻底静下来,意识仿佛沉入一片深紫色的微光之中。
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浮现心头。这块木头,好像真的能“呼吸”,它与周围的环境,与更遥远地方的某些“波动”,存在着极其微弱的联系。
“勿要主动探寻,”山人的声音如同清风般拂过她的识海,“只做一个安静的湖面,映照掠过天空的飞鸟痕迹即可。”
姜离调整着呼吸,努力让自己成为那片“湖面”。
突然,惊堂木在她掌心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不,更像是内部发出了一声极低沉的嗡鸣,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一丝不祥的“涩滞”感,顺着她的掌心传递到心间。
那感觉一闪而逝,快得几乎抓不住。
姜离猛地睁开眼,看向师父,小脸上带着惊奇和不确定:“师父,它刚才…好像‘卡’了一下?”
云弈山人眼中精光一闪:“哦?细细说来,是何感觉?指向何方?”
姜离努力回忆着那转瞬即逝的感应,小手指不确定地指向东南方向:“就是…好像流水突然碰到石头的那种感觉,不太顺畅…好像是那边。”
东南方,正是小镇通往外界唯一那条公路的方向。
云弈山人掐指默算片刻,眉头微蹙,随即舒展开,看向姜离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赞赏:“你这感应…竟如此敏锐?虽模糊,却并非空穴来风。”
他沉吟道:“今日午后,东南方恐有小小车马之厄,应是颠簸阻滞,或有惊无险。你竟能从这惊堂木上提前感知道一丝征兆…”
这已是初涉卜算门径的表现!多少修士终其一生也难以捕捉到这般清晰的征兆,她仅是第一次接触,便有如此感应?
姜离却对自己的“天赋”毫无自觉,只是觉得好玩,追问道:“师父,那能算算我明天能吃几块桂花糕吗?”
云弈山人被她这跳脱的问题从震惊中拉回,哭笑不得,屈指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顽皮!卜算岂是用于此等鸡毛蒜皮之事?心念不纯,反而会污了灵觉。”
他收起惊堂木,语气恢复严肃:“今日之事,你需牢记。感应天机并非趣事,背后往往牵连因果。能力愈大,愈需敬畏谨慎。在你心性足够成熟,能承担后果之前,绝不可轻易为人断卦解签,可知?”
姜离见师父说得郑重,也收敛了嬉笑,认真点头:“阿离记住了。”
然而,孩子的心性总是充满好奇与实践精神。
几天后,姜离蹲在自家小院的墙根下,看着一队蚂蚁忙忙碌碌地搬运米粒。她忽然想起那天惊堂木的颤动。
卜算…真的那么准吗?
她眼珠转了转,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祖母给的、磨得光滑的铜钱(这是她准备用来画符镇纸的)。
“唔…不算人,算算小蚂蚁总可以吧?”她小声嘀咕,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理由。
她学着师父的样子,将铜钱握在手心(没有惊堂木,铜钱凑合),闭上眼睛,努力回想那种“湖面”的感觉,心里默念:“蚂蚁蚂蚁,你们今天能搬完这颗大米吗?”
意念刚动,握着铜钱的手心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刺痛,像是被微弱的电流蜇了一下!
“哎呀!”她轻呼一声,松开手,铜钱掉在地上。
与此同时,原本晴好的天空,毫无征兆地飘来一小片乌云,“啪嗒啪嗒”,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瞬间打湿了地面。
那队辛勤工作的蚂蚁被突如其来的雨水冲得七零八落,那颗大米也泡在了水洼里。
姜离目瞪口呆地看着瞬间变得狼狈不堪的蚂蚁队伍,又看了看地上那枚普通的铜钱,最后抬头望了望天边那片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乌云。
这……这是巧合?还是……
她想起师父说的“反噬”,和“不可用于鸡毛蒜皮”。
难道…算计蚂蚁搬家的因果,就是被雨淋一下?
小女孩站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挠了挠被雨打湿的刘海,第一次对“卜算”这两个字,生出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带着点敬畏的认知。
好像……真的不能随便玩。
她捡起地上的铜钱,揣回口袋,看着四散奔逃的蚂蚁,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啦,蚂蚁先生。”
然后快步跑回屋檐下,心里却对那神秘莫测的卜算之道,产生了更浓烈、也更谨慎的好奇。
云弈山人在暗处看着这一幕,捋须轻笑,并未现身。
有些教训,亲身经历一次,远比说教千遍更为深刻。
他的小徒弟,正在以她自己的方式,一步步踏入那玄妙非凡的世界。而海市那头,沈寂书桌前的窗台上,一只路过歇脚的雀鸟莫名惊飞,撞落了他刚刚整理好的一叠文件。少年蹙眉看着散落的纸张,心底那丝无端的烦厌感,似乎又清晰了一分。
冥冥之中,微小的因果之线,已开始悄然编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