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句“我的未来,拿去便是”在死寂大殿中落下,韩清缓缓单膝跪地。
这不是臣服。
这是交易双方在契约达成前,对彼此的尊重。
他抬起头,赤红的眸子里,是不计后果的决绝。
死神深深看了他一眼。
随后,他将那朵【太初轮回圣莲】,重新抛到韩清面前。
动作随意,像丢出一件无用的垃圾。
“拿着它,滚。”
腔调恢复了最初的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别脏了我的地方。”
【太初轮回圣莲】悬浮着,温暖的光晕照亮韩清满是血污的脸,却再也引不起他身体本能的渴望。
他的心,一片死寂。
韩清伸出颤抖的右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朵花。
入手温润。
一股生命洪流顺着指尖涌入,他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在接触的瞬间便开始愈合。
他没有立刻握住。
而是对着王座上那个重新坐下的身影,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直起身,将圣莲捧在手心。
转身,一步步走向来时的路。
没有回头。
每一步,都沉重如山。
每一步,都再无归途。
走出神魔骸骨堆砌的宫殿,那股足以碾碎皇境的威压消失了。
韩清踏上由森白骸骨铸就的阶梯,一路向下。
阶梯两侧,那些曾引动【万魂悲歌】与【寂灭之瞳】的杀机,全部沉寂。
这条路,安全得让人心慌。
阶梯尽头,黑色晶石铺就的广场上,【守墓人】扭曲的黑暗身影早已等候。
它似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但还是忠实地执行着命令。
“这边。”
一个不带感情的音节在韩清脑海中响起。
守墓人转身引路。
韩清沉默地跟在它身后,穿过那片曾让他死战的剑林,走过那已化为虚无的血河与死城旧址。
寂灭之路,畅通无阻。
当他重新站在通往外界的空间裂隙前,他停下脚步,看向身边的守墓人。
“多谢。”
守墓人那由扭曲黑暗构成的身躯微微一滞,似乎无法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
它没有回应,率先一步踏入了裂隙。
韩清紧随其后。
……
三号裂隙,骸骨荒原。
与亡者归墟的死寂不同,这里是沸腾的战场。
震天的咆哮与兵器碰撞的轰鸣交织成毁灭的乐章。
无穷无尽的【亡灵】不再是主角,取而代之的,是数以几十万计体型更加庞大、气息更加凶悍的异族。
三头六臂,为战而狂的修罗族。
牛首人身,冲锋带来地动山摇的牛头兽族。
两大深渊种族,正疯狂冲击着人族防线的核心要塞——【破军堡】。
韩清刚从空间裂隙走出,惨烈的血肉气息冲得他一阵恍惚。
守墓人悬浮在他身侧,对眼前的血肉磨坊视若无睹。
它的任务,只是护送。
它们的出现,立刻引起了战场上一些强大存在的注意。
一名修罗族的封侯境强者,注意到了这个从亡灵腹地走出来的人类,以及他身边那个看不透的黑暗存在。
他猩红的六只眼睛里露出贪婪,挥舞六把战刀,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
然而,他还没冲出百米。
守墓人只是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道属于死神的、至高无上的意志降临。
那名封侯境的修罗强者身体猛地僵在原地,六只眼睛里的残忍瞬间被无尽的恐惧所取代。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剧烈颤抖,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这突来的一幕,让周围的战场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紧接着,一道漠然的意志横扫了整个骸骨荒原。
“让路。”
这道意志不属于守墓人,它来自于亡者归墟的最深处,来自于那张白骨王座。
一瞬间。
无论是疯狂的修罗族,还是暴虐的兽族,所有达到战将境以上的强者,全都如遭雷击。
它们感受到了来自血脉与灵魂最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恐惧。
那是低等生命对于至高存在的本能臣服。
下一秒,破军堡城墙上,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族战士,只觉血液冻结。
那片黑压压的、悍不畏死的兽潮与修罗军团并未分开,依旧疯狂地厮杀冲锋。
然而,当韩清踏入战场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他走在尸山血海之上,却如漫步在空无一人的长街。
一把劈向他的战刀,在距离他额头一厘米处突兀地转向,砍向了旁边的同伴。
一头冲向他的牛头兽,在即将撞上他时,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猛地拽向一侧,轰然撞进另一堆异族之中。
他周围三米,形成了一个死亡禁区。
所有进入这个范围的攻击都会被扭曲。
所有试图靠近他的异族,都会被身边的混乱所吞噬。
韩清就在这片血肉横飞、能量爆炸的核心地带,面无表情地向前走。
他身边是地狱。
而他,是地狱中唯一的过客。
他的身影在通道中拉成一道残影。
守墓人静静悬浮在原地,注视着他冲入人族防线,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破军堡厚重的城门之后,才缓缓转身,踏入裂隙,回去复命。
当那股至高的意志散去,整个战场的异族才从恐惧中恢复过来,重新发起了更加疯狂的进攻。
只是,再也没有谁,敢踏足那条刚刚被让出的通道分毫。
……
四个月后。
武神城,苍穹学院,院长别院。
一只体态丰腴的熊猫,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上千张七阶魔兽皮缝合的奢华地毯上。
它面前,摆着一排水晶盘子,盘子里是削得晶莹剔透的笋尖。
“老了。”
猫爷用爪子拨拉了一下笋尖,满脸嫌弃。
“这笋都快长成竹子了,硌牙。说了多少次,要清晨带露的,最嫩的那一节,听不懂猫话?”
旁边,阿紫手持短刃,正在精雕细琢一根新笋,听到这话,手背上青筋暴起。
“有的吃就不错了!再挑三拣四,信不信我把这根笋塞你……”
“嗯?”
猫爷眼皮一抬,一股恐怖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别院。
阿紫身体一僵,一座无形的山压在她身上,呼吸都变得困难。
“小丫头,你想塞哪儿啊?”
“我……”阿紫咬着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旁的安若瑜连忙上前打圆场,端起一杯冒着寒气的雪山水递到猫爷嘴边。
“猫爷,您别生气,阿紫姐姐不是那个意思。您喝水,这是今天刚从昆仑山顶运回来的。”
猫爷这才收了威压,哼哼唧唧地喝了一口水,斜了阿紫一眼。
“看在瑜丫头的面子上,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就把你吊在学院门口当迎宾。”
阿紫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自从韩清离开,这只自称“猫爷”的熊猫就赖在了苍穹学院,以当初救人元气大伤为由,胁迫众人满足它各种无理要求。
穆老亲自下令,伺候好这位爷,是学院的最高任务。
四个月了。
那个混蛋,已经离开四个月了。
阿紫削着竹笋,有些走神。
他,还好吗?
安若瑜也怔怔地望着别院二楼那个紧闭的窗户。
这四个月,院长姐姐的状况越来越差。
一开始还能处理一些事务,最近这半个月,已经很少下楼了。
生命的气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再不回来……就真的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别院的门不是被推开,而是被一股巨力直接撞碎。
木屑纷飞中,一道身影冲了进来,重重摔在地上。
他摔倒的姿势很怪。
双手死死高举,像在献祭,又像在保护世间唯一的珍宝。
那是一个血人。
盔甲早已碎裂,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着,胸口一个透明的窟窿,甚至能看到背后扭曲的景象。
他挣扎着,用那条完好的手臂撑地,一点点爬起来,对满身的伤口毫不在意。
他的脸上全是干涸的血痂,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他高举的双手之间。
那里,一朵花瓣为光、花蕊为暗的莲花,正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生命气息。
那莲花散发出的生命力,让整个别院枯黄的草地,都瞬间焕发了生机。
“韩清……”
阿紫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她手中的短刃没有掉落,反而被她下意识握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的杀手本能,在为眼前这个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掉的人而发出警报。
安若瑜没有哭泣,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已亮起柔和的翠绿色光芒,快步上前,想要为他治疗。
地上的猫爷,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第一次用有些凝重的语气嘟囔了一句。
“总算滚回来了,再晚点,那女人的命,就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韩清没有理会任何人。
他穿过庭院,推开那扇熟悉的门,径直走向二楼。
他每走一步,脚下的地板上,都会留下一个混杂着鲜血与泥土的脚印。
他推开了那间卧室的门。
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的气息。
病床上,那个女人安静地躺着。
那张总是带着一丝狡黠与宠溺笑意的脸,如今只剩下毫无血色的苍白。
她似乎睡着了,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生命体征的曲线,平缓得令人心悸。
韩清一步步走到床边。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为他燃尽一切的女人。
四个月的奔波,九死一生的搏杀,与神魔的交易,被世界遗忘的代价……
在这一刻,都变得无足轻重。
他回来了。
带着能救她的东西,回来了。
韩清缓缓伸出手,将那朵【太初轮回圣莲】,轻轻放在了她的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