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幽谷温泉，身份将明
天光透过石洞口的藤蔓缝隙，吝啬地洒下几缕微光，驱散了洞内最深沉的黑暗。篝火早已熄灭，只余下一堆灰白的灰烬。
黑衣人依旧沉睡着，但呼吸比昨夜平稳了许多，额头的温度似乎也降下去一些。沈清辞几乎一夜未眠，此刻也是疲惫不堪，但精神却因为昨夜听到的惊人真相而高度亢奋。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洞口，拨开藤蔓向外望去。晨雾如同乳白色的轻纱，弥漫在整个野人沟，将狰狞的怪石和幽深的林木笼罩得朦朦胧胧，平添了几分神秘，也暂时掩盖了潜在的危险。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虽然“千面”似乎暂时没有恶意，但追兵和二皇子的威胁依旧如同悬顶之剑。而且，黑衣人的伤势需要更稳定的环境和药物治疗，这荒山野岭绝非久留之地。
她回到洞内，黑衣人恰好醒转。他睁开眼，眼神最初有些迷茫，随即迅速恢复了清明和警惕，下意识地扫视四周，确认安全后，目光才落到沈清辞身上。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沈清辞递过水囊。
黑衣人接过水囊，动作依旧有些迟缓，但比昨夜好了不少。他喝了口水，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况，微微颔首：“好多了。多谢。”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虚弱。
经过昨夜那场近乎剖白心迹的谈话，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少了几分猜忌和隔阂，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基于共同秘密和处境的同盟感。
“我们必须尽快穿过野人沟。”黑衣人沉声道，试图站起身，却还是因为牵动伤口而闷哼一声，脸色白了白。
“你的伤……”沈清辞担忧地蹙眉。
“无碍，撑得住。”黑衣人咬牙，强自站稳，“我知道一条相对好走些的捷径，能节省不少时间。只要穿过这片山谷，到达北面的边境村落，我们就暂时安全了。”
他再次摊开那张羊皮地图，手指在上面一条极其隐蔽的、几乎与等高线重合的细线上划过：“从这里走，虽然要攀一段峭壁，但能绕过最危险的沼泽区和几处猛兽巢穴。”
沈清辞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路线确实极为险峻，但对于他们目前的处境来说，或许是唯一的选择。
两人收拾好所剩无几的行囊，用泥土彻底掩埋了洞内的灰烬痕迹，再次踏上了征程。
晨雾渐渐散去，林间的光线明亮了一些，但脚下的路依旧艰难。黑衣人所说的“捷径”，其实根本算不上路，很多时候需要徒手攀爬湿滑的岩壁，或者从横倒的巨木下钻过。
黑衣人身先士卒，他在前开路，遇到难行之处，总会先自己尝试确认安全，再回头伸手拉沈清辞一把。他的手掌宽大有力，指腹和虎口处是常年握兵器留下的厚茧，握住她手腕时，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力量。
沈清辞也不再是那个娇生惯养的侯府千金，她咬着牙，克服着内心的恐惧和身体的疲惫，努力跟上他的步伐。有时攀爬陡坡，她的指尖被尖锐的岩石划破，渗出血珠，她也只是默不作声地在衣襟上擦掉，继续前行。
她的坚韧和沉默，似乎也落在了黑衣人眼中。他回头拉她时，目光偶尔会在她磨破的手指和沾满泥土的衣裤上停留一瞬，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会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
中午时分，他们终于按照地图指示，抵达了一处隐秘的峡谷入口。说是入口，其实更像是一道巨大的山体裂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里面幽深黑暗，不知通向何处。
“穿过这条裂缝，后面就是下山的路了，离目的地不远。”黑衣人指着裂缝道，语气中透出一丝如释重负。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进入裂缝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尖锐悠长的鹰唳！
两人同时脸色一变，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蔚蓝的天空中，一个黑点正在高空盘旋，姿态优雅而从容，那赫然是一只训练有素的猎鹰！
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原始山林，出现猎鹰绝不寻常！极有可能是追兵带来的，用于高空搜寻！
“不好！”黑衣人低喝一声，猛地将沈清辞拉进裂缝旁的岩石阴影里，“是搜山的猎鹰！我们可能被发现了！”
沈清辞的心瞬间沉了下去。真是阴魂不散！
高空中的猎鹰盘旋了几圈，似乎锁定了这片区域，发出更加急促的唳叫声，像是在向地面的主人传递信号！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黑衣人眼神锐利，快速判断着形势，“裂缝不能走了，目标太明显！跟我来！”
他当机立断，放弃了几近成功的捷径，拉着沈清辞，朝着与裂缝相反方向的密林深处钻去！
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现在必须利用复杂的地形尽快摆脱追踪！
身后的天空中，猎鹰的唳叫声越来越急促，仿佛催命的符咒。
两人在密林中发足狂奔。黑衣人不顾伤势，将速度提到了极致，沈清辞也拼尽全力跟上。树枝抽打在脸上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他们也顾不上了。
然而，祸不单行。
在仓皇奔逃中，沈清辞脚下突然一滑，踩中了一片覆盖着落叶的松软淤泥！她惊呼一声，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朝着旁边一个陡峭的斜坡跌落下去！
“小心！”黑衣人反应极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但他自己也是强弩之末，脚下本就不稳，被沈清辞下坠的力道一带，两人竟一起朝着斜坡下方滚落！
天旋地转！沈清辞只觉得身体不断撞击在岩石和树根上，疼痛席卷而来。混乱中，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始终紧紧环抱着她，将她的头脸护在怀中，大部分撞击都被那个宽阔却伤痕累累的胸膛承受了去。
不知滚了多久，两人终于重重地摔落在坡底一堆厚厚的落叶丛中，停了下来。
沈清辞被摔得七荤八素，头晕眼花，半晌才缓过神来。她发现自己正被黑衣人紧紧护在身下，而他则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
“你……你怎么样？”她慌忙从他身下挣扎出来，焦急地查看他的情况。
黑衣人躺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唇边溢出一缕鲜血，显然刚才的翻滚再次严重撕裂了他的伤口！他闭着眼，眉头痛苦地紧锁着，呼吸微弱。
“醒醒！你别吓我！”沈清辞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手忙脚乱地想要替他止血，却发现他腹部的衣衫已被鲜血彻底染红，情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糟糕！
就在她惊慌失措、几乎绝望之际，她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奇异的硫磺气味。
她猛地抬头，四处张望，发现他们跌落的地方，似乎是一处山谷中的谷中谷，周围植被更加茂密，而那股硫磺味，是从不远处一片茂密的藤蔓后传来的！
温泉？！这野人沟里竟然有温泉？！
沈清辞心中瞬间燃起一丝希望！温泉的热水可以清洗伤口，或许对伤势有好处！
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奋力将几乎昏迷的黑衣人搀扶起来，拖着他，艰难地朝着那片藤蔓走去。
拨开层层叠叠的藤蔓，后面果然别有洞天！一个不大的天然温泉池出现在眼前，池水清澈见底，冒着氤氲的热气，硫磺的味道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池边还有一片相对平坦干燥的空地。
这简直是绝处逢生！
沈清辞将黑衣人小心地安置在空地上，也顾不上许多，迅速解开他被血浸透的衣衫。
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因为翻滚而皮肉外翻，甚至能看到隐约的内脏，触目惊心！鲜血还在不断地涌出。
沈清辞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和心中的惊骇，用温泉水小心地清洗伤口周围的污垢和血迹。温泉水带着一定的温度，似乎能缓解一些疼痛，也让清理工作稍微容易了一些。
她将容婆婆给的最好的金疮药不要钱似的撒上去，再用最后一点干净布条紧紧包扎。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看着黑衣人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模样，她的心揪得紧紧的。
她跪坐在他身边，用沾了温泉水的布条，一点点擦拭他脸上和身上的血污和泥土。
温热的布巾擦过他线条冷硬的下颌，高挺的鼻梁，紧蹙的眉头……随着污渍褪去，他那张因为易容药物脱落和汗水浸泡而逐渐显露真容的脸，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沈清辞眼前。
当最后一点伪装被擦去，露出那张苍白却依旧俊美得令人窒息、眉眼深邃如同雕刻般的脸庞时——
沈清辞的手猛地顿住，呼吸骤然停止，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急剧收缩！
这张脸……
这张脸！！！
即使苍白如纸，即使沾染血污，即使紧闭双眼……
她也绝不会认错！
这分明就是——
那个权倾朝野、冷酷深沉、将她当作棋子利用、又重伤昏迷生死未卜的……
摄政王！
顾！九！渊！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炸得沈清辞魂飞魄散，四肢冰凉，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一次次救她于水火、身受重伤、背负冤屈、被她暗暗心疼感激甚至……生出些许异样情愫的黑衣人……
竟然就是那个她恨过、怨过、恐惧过、也试图摆脱过的摄政王顾九渊？！
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冲击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