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照在老槐树的树冠上,枝叶间漏下的光斑落在地面上,像撒了一地碎银。罗令站在树根旁,手里还捏着那块红土碎块,指腹轻轻摩挲着裂缝边缘。王二狗扛着铁锹从村道那头走来,嗓门已经先到了:“下午就开干?等雨的事先放放,游客都围着问护村符呢!”
罗令没抬头,把土块轻轻放回坑边阴影里,顺手拍了拍手上的灰。“急不得。”
“可人家真信啊!”王二狗一屁股坐在石墩上,甩了甩肩膀,“刚才带团到这儿,有个小姑娘非说村里有宝贝,我随口提了句‘祖上传的护村符’,她眼睛都亮了。现在全团都在问,符在哪儿,能不能看看。”
罗令这才抬眼,目光扫过老槐粗壮的根部。树皮皲裂,根系盘错,像一张埋在地下的网。他不动声色,但脖子上的残玉忽然一热,贴着皮肤发烫,只一瞬又凉了下去。
他垂下手,指尖在玉上轻轻擦过。
“你说的符,谁见过?”赵晓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拎着一个帆布包,刚下课回来,袖口沾了粉笔灰。
“没人见过。”王二狗挠头,“就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说守夜人当年埋了块青铜符,压着半块玉,能镇村子风水。谁动谁倒霉。”
赵晓曼皱眉:“没实物,光靠传说?”
“可我刚才说的时候……”王二狗顿了顿,“罗令,你是不是也听见了?那阵风刮过来,树叶沙沙响,听着像有人念咒。”
罗令没答。他闭了会儿眼,昨夜梦境浮现眼前——老槐根深处,青铜符横卧,底下压着半块青玉,玉纹与他这块残玉正好对得上。梦里四个字清晰浮现:“双玉归心。”
他睁开眼,看着树根最粗的那一段。“符在树根底下。”
王二狗一愣:“你咋知道?”
“猜的。”罗令说,“守夜人传你家,护村符传全村。既然传了八百年,总得有个落脚处。”
赵晓曼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明白过来。“你是说……它一直在这儿?从没人挖?”
“不敢。”王二狗缩了缩脖子,“这树是神树,动根等于动命脉。早年有人想砍枝当柴,当天就摔了腿。村里谁敢碰?”
罗令蹲下身,手掌贴在树根上。树皮粗糙,脉络清晰,像刻着某种纹路。他闭眼,指尖微动,顺着纹路描了一遍。残玉又热了一下,比刚才更久。
他没说话,只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等天黑。”
王二狗瞪眼:“真要挖?”
“不挖,怎么知道是真是假。”罗令看着他,“你不是想当文化人吗?文化,得有人去挖。”
当晚,罗令回到小屋,从抽屉深处取出一块旧布,一层层打开,露出那半块残玉。他用布角慢慢擦拭,动作轻,像是怕惊醒什么。擦完,他没立刻触发梦境,而是先翻出一本笔记,翻到一页画着老槐树根系的草图,那是他根据多年观察和梦中片段拼出来的。
他把残玉贴在图上,闭眼,凝神。
意识沉下去。
梦里,老槐根系如龙蛇盘绕,层层叠叠,中央一道青铜符横卧,符身刻着云雷纹,底下压着半块青玉,玉纹与他这块严丝合缝。镜头缓缓推近,玉面微光流转,浮现四个字:“双玉归心”。紧接着,画面一闪,山崖岩壁浮现人形图腾,日光斜照,线条清晰,似有人跪拜。
他猛地睁眼,屋里一片漆黑。残玉还贴在额头上,温温的,像刚被人握过。
他没开灯,摸出笔记本,在黑暗中凭记忆画下岩画轮廓。线条一笔没断。画完,他盯着那页纸,呼吸放慢。
天刚亮,罗令就到了老槐树下。赵晓曼和王二狗已经等在那儿。村民三三两两围在远处,没人靠近。
“真要动?”王二狗压低声音,“李老支书要是知道了,不得从坟里跳出来?”
罗令从工装裤兜里掏出一张纸,展开。是李国栋早年手写的村志片段,上面有一行小字:“树在根在,根醒则人听。非乱世不动,非命定不启。”
他指着那行字:“老支书说过,根要醒了,得有人听。”
王二狗盯着看了半天,咧嘴一笑:“你可真会找补。”
“不是找补。”罗令把纸折好收起,“是交代。”
他蹲下,用手量了量树根外侧三尺的位置,掏出小铲开始挖。赵晓曼蹲在他旁边,拿软刷轻轻扫去浮土。王二狗犹豫了一下,也下铲。
土一层层翻开,根系交错,像网住什么。挖到三尺深时,铲子碰到了硬物。
“有东西!”王二狗屏住呼吸,改用手扒。
一块青铜符渐渐露出全貌。符呈椭圆形,表面绿锈斑驳,背面刻着“护村”二字,笔画古拙。罗令伸手,将符翻过来。
底下压着半块青玉。
玉色青灰,边缘有裂痕,纹路与他那块残玉完全契合。他双手捧起,指尖发颤,却没说话。
赵晓曼看着他。
他慢慢从脖子上取下残玉,双手将两半玉轻轻相碰。
咔——
一声轻响,严丝合缝。
双玉合璧的瞬间,罗令眼前一黑,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他踉跄半步,赵晓曼一把扶住他胳膊。
“怎么了?”
他没答,闭眼,梦中画面奔涌而来:山崖岩壁,人形图腾,日光斜照,线条清晰,似有人跪拜。画面一闪即逝,却刻进脑海。
他睁开眼,迅速掏出笔记本,低头画下轮廓。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赵晓曼看着他画完,轻声问:“在哪?”
“后山。”他声音低,“朝南的崖面……有人在拜天。”
王二狗凑过来看,瞪大眼:“这画……啥意思?”
“不是画。”赵晓曼盯着双玉,忽然说,“是信物。”
罗令点头。
“罗家守村,守的是根。守夜人守村,守的是符。一个守土,一个守信。两块玉,一个是血脉,一个是承诺。”
“现在。”他握紧双玉,指节发白,“轮到我们了。”
话音落,远处传来脚步声。几个游客举着手机走来,镜头对准老槐树根。
“听说挖出宝贝了?”一个年轻女孩问。
王二狗立刻站直,挺胸:“没错!青山村护村符,八百年传承,今日重见天日!”
游客们围上来,七嘴八舌。有人想拍照,有人伸手要摸青铜符。
罗令把双玉收回衣领里,只留下青铜符放在石墩上。他没说话,只看着树根深处那个空坑。
赵晓曼蹲下,手指轻轻抚过坑壁。土是湿的,颜色暗红,像昨夜那块红土。
“这土。”她低声说,“和碑下的一样。”
罗令点头。
“不是巧合。”
王二狗忽然“哎”了一声。他指着坑底,“你们看!”
众人凑近。
在坑底湿土的表面,一道细缝悄然裂开,像被什么力量从内部撑开。裂缝不长,却笔直,横贯坑底,正对着老槐主根的方向。
罗令蹲下,伸手探入裂缝。指尖触到一点硬物。
他慢慢抠出来。
是一小块红陶片,边缘烧制不均,表面有手工压出的纹路,像是某种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