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枯叶打在红外灯罩上,发出轻响。罗令站在村委会门口,手机还握在手里,屏幕暗了。他没看群里的回复,也没去管远处巡逻队的对讲频道是否还在响。赵晓曼从档案室出来,手里抱着防震盒,脚步很稳。
“他们乱了。”她说。
罗令点头,接过盒子,手指在锁扣上停了一瞬。昨晚那一连串消息发出去后,村里安静得反常。没人问虎符到底送没送走,也没人提省馆的事。可他知道,有人在看,在等,在猜。
“是时候了。”他打开盒盖,虎符躺在棉布上,断口对光,泛着青灰的色泽。他轻轻合上,转身进了屋。
直播设备早就架好,摄像头对准桌中央的玻璃展柜。王二狗一早把信号调了三遍,确保画面不卡顿。罗令把防震盒放进去,锁好,打开电源。屏幕亮起,标题自动生成:**青山村文物真相——请两位专家现场鉴定**。
赵晓曼站在侧边,手里拿着紫外线灯和放大镜。她没说话,只是把袖口往下拉了拉,露出手腕上的玉镯。纹路沉静,与虎符背面的云雷纹遥相呼应。
十点整,直播间人数冲过五万。弹幕滚动,大多是“来了来了”“等这局好久了”。罗令点开连线请求,陈馆长的脸出现在右上角,背景是省考古学会的挂牌墙。他穿着白衬衫,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眼神却有些飘。
“罗老师,这种直播形式不太妥当。”他开口,语气像在训话,“文物鉴定是专业工作,不是街头辩论。”
罗令没回应,只把摄像头转向展柜。
“你说石碑是假的,虎符是仿的。”他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楚,“那今天,请你当全国网友面,说清楚——哪儿假?”
陈馆长抿了嘴,没接话。
左下角又跳出一个请求。赵崇俨的脸接了进来。他换了身深灰唐装,金丝眼镜反着光,嘴角挂着笑,像是来看戏。
“有意思。”他慢悠悠地说,“民间自办‘学术听证会’,罗老师真是开创先河。不过,我建议你先问问自己——有没有资格主持这场对话?”
“我没有资格。”罗令看着镜头,“但文物有。”
他按下开关,展柜内的紫外线灯亮起,光束缓缓扫过虎符侧面。
画面瞬间拉近。弹幕停了一秒,接着炸开。
虎符背面浮现出细密暗纹,呈北斗七星排列,线条清晰,排列精准。赵晓曼立刻拿起对照图,贴在屏幕旁:“这是古越国‘星引信物’标记,只有正统调兵虎符才会刻入。这种纹路无法后期添加,必须在铸造时一次成型。”
“不可能!”陈馆长突然出声,“这种级别的工艺,怎么可能出现在村级遗址?”
“那你告诉我,”罗令把镜头切回他脸上,“为什么这组星图,和石碑背面的天文刻痕完全一致?”
他调出碑文扫描图,叠加在虎符暗纹上。北斗七星的七点一一重合,角度误差不超过半度。
直播间安静了两秒。
接着弹幕刷成一片:“这都能对上?!”“造假能造到天象级别?”“专家是不是连图都没看就下结论?”
陈馆长脸色变了。他低头翻资料,嘴里念着“异常荧光反应”“可能是矿物残留”,可声音越来越弱。
赵崇俨轻咳一声,插话:“紫外线检测不是标准流程,结果不具备权威性。我建议等专业团队进场,用光谱仪做深度分析。”
“可以。”罗令点头,“但现在,我们先看原始影像。”
他调出直播回放,倒退三十秒,慢放紫外线开启瞬间。画面中,虎符表面原本无光,灯一亮,暗纹立刻浮现,无延迟、无渐变。
“要造假,得先在这块青铜上埋荧光材料,还得精确控制分布位置,让它刚好和星图吻合。”罗令看着镜头,“请问,哪位造假师傅有这本事?”
没人回答。
弹幕已经刷疯:“打脸!”“专家哑了?”“这还辩?”
陈馆长终于开口:“就算有暗纹,也不能证明年代。很多仿品也会做这类细节。”
“那你看看这个。”罗令把镜头切到虎符断口处,放大十倍。
铜质断面显出层层叠压的铸造痕迹,夹杂着微量锡斑和碳化植物纤维。
“这是典型的春秋晚期失蜡法特征。”他说,“纤维来自当时用作模具填充的茅草。现代工艺做不到这种自然碳化分布。”
赵晓曼补充:“而且,断口边缘的氧化层厚度,和碑座内壁提取的铜锈样本完全一致。说明它们在同一环境下埋藏了至少两千年。”
陈馆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忽然问:“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
“昨天。”罗令说,“在你派人来借虎符之后。”
“所以你是故意的。”赵崇俨冷笑,“先放风说东西送走了,再突然拿出来,让我们措手不及。”
“不是突然。”罗令看着他,“是你们一直不肯正眼看它。它在地下躺了两千年,不急这一时。”
赵崇俨眼神一沉。
“你们搞这套,无非是想保住话语权。”罗令转向镜头,“可文物不会说话,它只认对的人。你们说它是假的,因为它不该存在;你们说我们不懂,因为你们不想让我们懂。可今天它就在这儿,纹路、材质、工艺,每一处都写着真。你们不认,不是它错了,是你们的判断错了。”
弹幕刷得停不下来。
“说得对!”“这些人就是怕下面真出东西!”“罗老师把话讲透了!”
陈馆长终于站起身,动作有些僵:“我需要时间核实数据,这场直播不具备学术效力。”
“你不需要。”罗令关掉连线窗口,“你只需要承认——你错了。”
画面一黑,陈馆长的头像消失。
赵崇俨还在线上,嘴角那点笑已经挂不住了。他盯着罗令,半晌才开口:“你以为赢了?一块破铜片,掀不起风浪。”
“它不是破铜片。”罗令把虎符重新放回盒中,“它是信物。是承诺。是八百年来,有人一铲一镐守下来的东西。”
赵崇俨冷哼一声,切断连接。
直播间人数还在涨,评论区全是“支持青山村”“请国家介入保护”。罗令没看数据,只把防震盒锁进柜子,转头对赵晓曼说:“他们不会再来了。”
“可他们会想办法。”她声音低了些,“陈馆长不会善罢甘休。”
“他不敢再碰。”罗令摇头,“黑历史被挖出来,他现在自保都难。真正麻烦的是另一个。”
赵崇俨。
名字没说出口,但两人都知道是谁。
赵晓曼把紫外线灯收进包里,忽然问:“你刚才说‘它只认对的人’——你是说,它认你?”
罗令没答。他摸了摸脖子上的残玉,玉面微温,但没发烫。梦还没来,可他知道,有些事已经变了。
下午三点,直播回放被顶上热搜。标题全是“专家集体失语”“虎符暗纹曝光”。有考古博主逐帧分析星图,确认与古越天文记录一致;有材料专家发文,称断面氧化层“造假成本远超真品价值”。
村里人开始聚在村委会门口看手机。刘德福蹲在台阶上,抽着旱烟,嘀咕:“早说了咱村有东西,他们偏不信。”
王二狗扛着手机满村跑,直播村民讨论现场。弹幕都在问:“下一步怎么办?”“会不会建博物馆?”
罗令没参与。他去了小学档案室,打开铁柜,确认虎符还在。棉布没动,断口依旧泛青。他合上柜门,钥匙放回抽屉。
傍晚,赵晓曼来找他,手里拿着一张纸。
“县文化局刚发的通知。”她说,“说要派工作组来,商讨文物保管方案。”
罗令接过,扫了一眼。落款是局长签名,日期是今天。
“他们终于坐不住了。”他把纸折好,塞进衣兜。
“你打算怎么办?”
“等。”他说,“他们想谈,就来谈。但东西,不会交。”
赵晓曼看着他:“万一他们强行收缴?”
“不会。”罗令走到窗边,望向后山,“现在全国都在看。谁敢动,就是第二个陈馆长。”
她没再问。
夜里九点,罗令坐在屋前,手里捏着残玉。玉温,但梦未启。他知道,有些答案还在地下,等着被挖出来。
手机震了一下。村务群跳出一条消息:**“赵崇俨申请加入青山村文化顾问群,身份验证:省考古学会特邀专家。”**
罗令盯着那行字,没点同意,也没拒绝。
他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抬头看向夜空。北斗七星清晰可见,斗柄指向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