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的话音未落,那缕白发已经扫过我的鞋尖。
我顺着发丝往上看——苏晚晚被两个粗使婆子架着,发间金步摇歪在耳后,素白衫子沾着草屑,腕上那串我从前送她的珍珠串早断了线,珠子滚得满地都是。
她抬头时,我看见她眼下青黑如墨,唇色白得像祠堂里被烧剩的纸灰。
可那双眼睛还亮着,亮得像濒死的灯芯,姐姐。她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碎瓷片刮过喉咙的刺响,你看这火,和当年王氏烧我生母的妆奁时,烧得一样旺呢。
我没接话。
火舌还在舔着祠堂的梁木,焦糊味混着血腥味涌进鼻腔——那是春桃耳朵纱布上渗的血。
我摸了摸腕间发烫的银链,系统金纹正沿着血管往指尖爬,像条蓄势待发的小蛇。
你现在和她们有什么不同?她突然挣开婆子的手,踉跄着往前扑,发梢扫过我手背,凉得像块冰,你也用死人说话,也用鬼魂吓人......你不是清高,只是更会演。
我望着她脸上的泪,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梅苑。
那时她咳得直不起腰,帕子上血渍鲜艳得可疑,我捏着她的脉门,明明摸到了滑利的气血——可我没揭穿。
我总想着,或许她是真的苦,生母早逝,生父不疼,在苏府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你说得对。我开口时,她眼里闪过一丝得意,手段确实相似。我伸手扣住她手腕,能感觉到她骨头硌得我生疼,但区别在于——我扯过她一缕白发,在火上燎出焦味,她们用死人掩盖罪恶,我用死人撕开谎言。
她瞳孔骤缩。
我抬手打了个响指,暗卫立刻掀开祠堂角落的黑布。
回音婆佝偻着背从阴影里钻出来,她怀里抱着具白骨,指节叩了叩骨面,骨语传声,以血为引。
那是当年替苏晚晚伪造咳血帕子的小丫鬟阿朱。
我记得她被卖去窑子前,曾跪在我院门口哭,说苏小姐允诺给她金钗,说苏小姐说这是最后一次帮忙。
骨面上泛起青雾,回音婆的声音突然变得尖细,像阿朱生前的调子:她说......每次吐血都是用鸡血抹的......她还让我藏起她的蜜饯罐,说虚弱的人不该贪甜......
苏晚晚后退两步,撞翻了供桌。胡说!她抓起供桌上的残香砸过来,阿朱是自己贪心,是她偷了我的金钗——
第二具。我打断她。
回音婆又推出一具白骨,这次是替她装晕倒的小桃。
骨语里带着哭腔:她说......只要我帮她装晕倒,就赏我一支金钗......可后来她反咬我偷窃,把我卖去了窑子......
火光照得苏晚晚脸上红一块白一块。
她突然扑过来抓我衣襟,指甲几乎要掐进我肉里: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难!
父亲只当我是个累赘,继母往我饭里下泻药,我不装病,早被她们磋磨死了!
所以你磋磨别人?我拽住她手腕,把她按在供桌前。
春桃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我身边,她扯了扯我衣袖,指了指我怀里的影织画卷。
那是我让暗卫用影石录下的:她深夜对镜练习咳嗽,喉结动得像只吞了枣的鹅;她偷偷吞补气丸,喉结滚动的样子比谁都利索;还有我落水那晚,她在房里点了安神香,对着烛火笑出了声。
我展开画卷,火光照得那些影子活了过来。
苏晚晚盯着自己在镜中假咳的影子,突然尖叫着去撕画:那不是我!
那是......那是有人要害我!
你说你想有个家。我按住她发疯的手,可真正的家,是彼此照亮,不是靠别人的黑暗来衬托你的可怜。
她猛地抬头,眼泪砸在我手背上。可从来没人愿意给我一个家!她的声音突然哑了,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你明明知道我在演,却一直留着我......为什么?
为什么?
我望着她发间那朵褪色的珠花——那是我十五岁生辰,她熬了整夜替我绣的帕子,我赏她的。
那时她缩在廊下,说这是她第一次收到不是打发乞儿的东西。
因为我以为,我摸了摸她发顶,像从前哄她喝药时那样,你或许能学会真心。
她突然笑了,眼泪混着鼻涕糊在脸上。真心?她嗤笑,真心能当饭吃吗?
能让我在苏府不被踩进泥里吗?
我松开手后退两步。
腕间银链烫得几乎要烙进肉里,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检测到核心谎言被击碎,启动魂狱终审。
千丝判的虚影从梁上垂落,第二道誓缚锁链地缠住苏晚晚脖颈。
她瞬间说不出话,只能张着嘴喘气,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
春桃突然站起来了。
她的轮椅歪在一边,裹着纱布的脚腕还在渗血,却一步一步挪到阿朱的白骨前。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白骨的额骨。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春桃的眼睛翻白,声音从她喉咙里挤出来,比回音婆的骨语更清晰,带着阿朱生前的哭腔:她说......她羡慕我能站在小姐身边......她说她恨不能活得像沈小姐......可她选了最脏的方式......
祠堂里响起抽气声。
我扶住春桃摇晃的身体,看见她耳后的纱布已经被血浸透,像朵开败的红梅。
她的手指在我掌心乱抓,拼出几个字:我听见了......她们说谢谢......
腕间银链地断开。
金纹如活物般窜上我的手臂,系统提示音震得我耳膜发疼:顶级谋士·心战统帅,觉醒倒计时:60%。
与此同时,北陵地宫方向传来一声极轻的凤鸣。
我摸出袖中凤羽,它原本焦黑的灰烬正在重新凝结,半只青绿色的羽翼轮廓在火光里若隐若现,每根羽丝都泛着冷冽的光,像把即将出鞘的剑。
姑娘。暗卫的声音从祠堂外传来,带着几分犹豫,墨......墨侍卫说有东西要呈给您。
我转头望去。
火光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拖着副铁箱,正踩过满地碎砖走过来。
铁箱四角包着铜皮,表面刻着已经模糊的沈家暗纹。
他抬头时,我看见他眼底闪着异样的光,像藏着把没拔出来的刀。
苏晚晚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锁链勒得她脖颈泛红。
她望着那铁箱,眼睛瞪得滚圆,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是想说什么。
我摸了摸春桃的头,把她扶回轮椅。
火还在烧,烧得梁木作响。
我盯着那口铁箱,突然想起三日前暗卫来报:北陵地宫密室里,发现了沈氏历代家主私藏的密档。
或许,里面藏着更惊人的秘密。
我弯腰捡起地上一颗苏晚晚的珍珠,在掌心搓了搓。
珍珠表面还留着她的体温,可再亮的珠子,若是裹满了血,终究是脏的。
带苏晚晚下去。我对暗卫挥了挥手,找间干净的屋子,让她把剩下的谎,慢慢说。
暗卫架着苏晚晚往外走。
她经过那口铁箱时,突然疯了似的去抓箱沿,指甲劈了也不肯松。
可锁链勒得她喘不上气,只能望着铁箱,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铜皮上。
墨痕走到我面前,铁箱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他低头行礼,声音压得很低:姑娘,这是地宫最深处的箱子,锁眼......他顿了顿,和老夫人当年的妆奁锁,是同一款。
我盯着那锁眼,突然想起原主记忆里,大夫人临终前塞给我的那把钥匙。
它此刻正躺在我袖中,贴着皮肤,烫得惊人。
火光照得铁箱上的暗纹忽明忽暗。我摸出钥匙,对准锁眼——
一声。
门帘被夜风吹得乱晃。
我听见远处传来更闷的雷声,混着祠堂梁木倒塌的巨响。
春桃扯了扯我衣袖,用口型问:要打开吗?
我望着铁箱上斑驳的铜绿,突然笑了。
打开。我说,既然要烧,总得烧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