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那日的阳光格外晃眼。
我站在正厅中央,指尖攥着老夫人给的玉簪,凉意顺着掌心往骨头里钻。
红绸在梁上飘成火,宾客们的道贺声像隔了层纱,我望着上座那抹靛青团寿纹的身影——老夫人今日特意穿了年轻时最爱的织金缎,鬓边簪着我去年送的翡翠玉兰,正笑着让丫鬟给我递蜜枣。
大小姐,该敬茶了。司仪的声音惊醒了我。
我捧起茶盏,刚要屈膝,突然听见一声。
绿云像被抽了筋骨似的栽倒在青砖上,发髻散了半边,眼泪糊了满脸:老夫人!
老夫人昏过去了!
满厅哗然。
我转身时茶盏砸在地上,青瓷碎片割破了脚背,却不及心口那阵钝痛——老夫人歪在软枕里,面色白得像新裱的素绢,唇角还沾着半粒没咽下去的蜜枣。
传太医!有人喊。
我踉跄着扑过去,指尖触到她手腕的瞬间,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脉象滞涩如死水,可在最深处,竟有一丝极细的针意波动,像被线勒住的游丝。
回禀相爷,老夫人...心脉骤停,已无气息。太医用帕子擦了擦手,声音发虚。
我盯着他袖角那抹若有若无的朱砂痕——昨夜王氏端给老夫人的参汤,汤碗边沿也染着这样的红。
灵堂设在西跨院。
白幡被风卷起又落下,扫过供桌上的长明灯。
我跪在蒲团上,看着王氏披麻戴孝的身影在灵前晃动,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夫人最疼棠儿,怎料...怎料她竟...
大奶奶慎言。管家低声提醒。
王氏突然扑过来抓住我的衣袖,指甲掐进我腕骨:清棠,你纵有千般怨恨,怎能害亲祖母?
我昨日亲手熬的参汤,老夫人喝了半盏还夸甜,怎么转头就...
我垂眸看她染着丹蔻的指尖,王氏夫人可知,曼陀罗花汁混在参汤里,初尝是甜的?
她猛地松手,后退半步撞翻了香案。
檀香滚落在地,火星子溅在白幡上,青烟腾起时,一个粗使婆子捧着锦盒挤进来:老夫人...老夫人昨夜亲绣的陪嫁图!
绣绷展开的刹那,满室抽气声。
正面是老夫人与我并坐绣楼的图景,她执针,我捧线,针脚温润得能摸出温度;可翻过来——暗红丝线绣着清棠弑母四个大字,笔锋凌厉如刀,血渍还凝着暗褐的光。
天杀的!二夫人拍着桌子站起来,相府嫡女弑祖母,这是要遭雷劈的!
逐出宗祠!不知谁喊了一句。
议论声像潮水漫过灵堂,我盯着那血字,忽然笑了。
指尖抚过绣面,血线浮在表层,连经纬都没吃进半分——分明是老夫人断气后,有人用血引丝覆上去的。
棠姐姐,你、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沈清瑶躲在王氏身后,眼眶红得像兔子,祖母待你那样好...
我笑有人急着盖棺定论。我将绣绷轻轻搁在供桌上,烛火映得血字忽明忽暗,等夜静了,有些鬼,该现形了。
守灵夜的梆子敲过三更。
绿云缩在廊下,见我招手,整个人抖得像筛糠:大、大小姐,老夫人临去前...抓着我的手,说药...不对...屏风后有人...我...我怕惹祸,没敢说...
我摸出银针囊,系统在识海轻震。
老夫人手腕内侧有道旧疤,是十年前为我挡马时留下的。
银针贴上皮肤的刹那,记忆如潮水涌来——
烛火摇曳的内室,王氏端着参汤退下,紫影从屏风后闪出来。
那人蒙着面,左手尾指缺了半截,袖中银针快如蛇信,点在老夫人后颈。
老夫人瞳孔骤散,喉间发出咯咯的响,指尖死死抠住床沿,在锦被上抓出几道血痕。
是崔明柔。我捏碎了银针囊上的流苏,她毁容时伤了尾指,这是改不了的。
绿云瘫坐在地,泪水砸在青砖上:怪不得...昨日崔家送来的绣架,老夫人说要亲自绣陪嫁图...那绣架看着和寻常不同...
第二日卯时,鲁老三被带进灵堂。
他盯着那幅绣架,喉结动了动:这是双面转梭机,能同时绣正反两图,可这幅...底层经纬被抽了三根。他指着绣绷边缘,背面的血字是后期覆写的,用的血引丝遇热会融,所以老夫人活着时,背面还是干净的。
周哑子。我转向角落的乐师。
他比划着,双手在东侧屏风角交叉,又指向崔明柔昨日坐的位置——即便聋哑,他也看清了那道紫影。
灵堂外的梧桐叶沙沙响。
我站在供桌前,袖中银针泛着冷光。
王氏正对着宾客抹眼泪:可怜老夫人到死都念着清棠,这血字定是她...
住口。我抽出银针,抵在绣布边缘。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炸响,绣面泛起涟漪般的光纹。
众人惊呼后退——背面的清棠弑母正在扭曲溶解,露出底下的暗纹,四个小字在烛火下清晰如刀:崔氏造孽。
这是老夫人的底绣。我捏着绣绷,望着王氏惨白的脸,有人用双面绣做局,却忘了活人能织鬼话。
王氏踉跄着撞翻了供桌,香灰扑了她满头。
我看向门外,顾昭珩的玄色大氅正掠过影壁。
封锁灵堂。我对管家说,把这幅绣图和绣架抬去偏殿。
夜风卷起白幡,扫过崔氏造孽四个字。有些账,才刚算到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