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照进院子,李秀芬正把盆里的纸船一只只捞出来晾在窗台上。乐乐趴在炕边伸手去够,被她轻轻往后一拉。妞妞坐在小凳上,脚尖点着地,眼睛盯着水面看。
“水还在流。”她忽然说。
秀芬抬头,听见厨房方向传来哗哗的响声。那声音不对劲,不是水龙头滴答,而是持续不断的涌出。她放下手里的布巾,走到门口往院中一看,心猛地一沉。
地上已经积了一大片水,顺着石板路往低处漫,眼看就要淌进厨房门槛。水流是从公用井口那边冒出来的,冻裂的铁管正在喷水,像一根歪斜的喷头,溅得到处都是。
她转身就往屋里走,一边脱下脚上的棉鞋换上胶鞋,一边对林建华说:“水管炸了,你快去街道报修!我喊人!”
林建华刚扒完一口饭,放下碗就往外冲。秀芬抱起乐乐塞给他:“先放你屋,别让他乱跑。”说完披上外衣推门出去。
她第一站敲赵家的门,用力拍了几下:“赵姐!水管爆了!快起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赵大妈探出头来,头发还乱着。“啥?”
“水管炸了!再不拦住,整个院子都得泡汤!”秀芬声音急,“叫建国哥也出来!钱科长家你也喊一声!”
赵大妈反应过来,立刻转身翻箱子找胶鞋。秀芬又奔周家,用力拍门:“建国哥!能动就出来搭把手!”
屋里传来咳嗽声,接着是拐杖点地的声音。门开了,周建国扶着门框站着,脸色有点白。“真炸了?”
“可不是!”秀芬指了指井口,“水都冲到厨房了,煤炉要是湿了,今晚谁都吃不上热饭。”
周建国咬了咬牙,拄着拐往外走:“我去看看。”
秀芬接着去钱婶家,钱科长正好开门倒炉灰。她一句话说明情况,钱科长二话不说回屋拿工具包。孙桂香听见动静也出来了,抱着胳膊站在自家门口,看着积水发愣。
“桂香!”秀芬喊她,“别站着,提桶舀水去!不然一会儿孩子都没法走路。”
孙桂香点点头,转身回屋拎了个铝盆出来。钱科长和赵师傅已经到了井口,蹲下身子看裂口。铁管接口处完全断开,水柱直往上蹿。
“得先把水截住。”赵师傅说,“不然没法修。”
“阀门在哪?”钱科长问。
“在巷子口总管那儿。”赵师傅抹了把脸上的水,“可那地方上冻了,扳手都插不进去。”
“我去试试。”钱科长卷起袖子,“你们先想办法堵一下。”
这时赵大妈也赶到了,手里提着两个塑料桶。“我家没大桶了,先用这个舀。”她招呼孙桂香,“你跟我一块,从厨房开始排,别让水进屋。”
两人一前一后开始往外淘水。秀芬看见吴老蔫家窗户动了一下,窗帘拉开条缝,又迅速合上。她没说话,转身回自己屋,从柜子里拿出三个旧军壶,灌满刚烧的热水,又装了半袋烤过的干馒头片。
她把军壶送到井口,递给赵师傅和钱科长:“喝口热的,手别冻僵了。”
赵师傅接过壶拧开盖,呼了口气:“这天儿,水比刀子还冷。”
“再撑一会儿。”秀芬说,“等街道的人来了就能接手。”
她又把干粮分给赵大妈和孙桂香。赵大妈接过馒头,嘴里还在念叨:“吴老蔫呢?缩屋里当乌龟?他家灶台最低,淹了第一个倒霉!”
这话故意说得大声。果然,没过两分钟,吴老蔫穿着破棉袄出来了,手里拎着一把小锹。他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到井口旁边,低头挖起沟来。
“往那边引水。”赵师傅指了个方向,“别让水流回院子。”
吴老蔫点点头,一锹一锹地挖。泥水溅在他裤腿上,他也顾不上擦。众人见他真动手了,反倒没人再说什么,各自加紧干活。
钱科长在巷子口折腾了二十分钟,终于把总阀关上了。水流一下子小了,只剩些残余从裂缝里渗出来。赵师傅立刻动手,翻出林建华留下的工具包,找出一段旧皮管和几圈麻绳,缠在断裂处用力扎紧。
“暂时能顶一阵。”他说,“但得换整段管子才行。”
“街道修理工说最快下午能来。”林建华这时回来了,脸上带着汗,“我找了他们队长,答应优先处理咱们这片。”
“那就好。”赵师傅拍拍手,“现在先把积水排干净,别让地面结冰。”
赵大妈和孙桂香继续舀水,吴老蔫负责把沟挖深些,方便排水。钱科长帮着搬开挡路的杂物。秀芬来回送水送吃的,又把孩子们集中到自家门口。
“你们几个,站成一排。”她拿出几根木棍,“等会儿井口要递工具,你们一个个传过去,省得大人来回跑。”
妞妞拉着乐乐站第一个,后面跟着邻居家两个男孩。小手一个接一个,把扳手、钳子、麻丝一样样递进去。赵大妈看了直笑:“这群小崽子,还挺像那么回事。”
两个小时后,积水基本排空,临时封堵也完成了。井口不再喷水,只有轻微渗漏。众人围在院中喘气,衣服裤子全湿了大半,脸上却都有笑意。
“总算稳住了。”赵大妈一屁股坐在小凳上,“嗓子都喊哑了。”
“你刚才那一嗓子真管用。”孙桂香递给她一杯热水,“吴老蔫一听就出来了。”
吴老蔫蹲在角落抽烟,听见这话抬了下头,没说话,只是把烟头摁灭在鞋底。
秀芬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开始偏西。“大家先回去换身干衣服,别落下病。我烧点姜汤,待会端过来。”
“你自个也歇会儿。”赵师傅说,“今早这事儿,要不是你第一个发现,喊得及时,后果不敢想。”
“谁住这儿都得管。”秀芬摇头,“咱们是一个院子的人。”
她转身回屋生火,锅刚坐上,王霞从外面进来,手里抱着毯子。“听说水管炸了?我来帮忙。”
“不用了,已经堵上了。”秀芬拦她,“你昨夜班还没缓过来,回去睡会儿。”
“我不累。”王霞坚持,“毯子给你们盖着,天冷,别让大伙感冒。”
秀芬接过毯子,点头:“那你去赵师傅那儿,他年纪最大,最不能受凉。”
王霞应了一声走了。秀芬往锅里撒姜片,又加了红糖。屋里渐渐有了热气。
她走出门,看见大家都还在院里没散。赵大妈靠在墙边闭眼养神,周建国拄着拐慢慢往家走,钱科长蹲着检查工具包,吴老蔫默默把用过的锹扛回自己屋。
井口边上,那根缠着皮管的铁管还在微微颤动。
秀芬蹲下身,伸手摸了摸接头处。
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