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天,淡水早已耗尽,食物也所剩无几,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折磨。
“听……又来了……”
一个蜷缩在桅杆底座的水手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瞪大,死死盯着船舷外的浓雾。
其他人如同受惊的鹌鹑,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雾气中,开始传来声音。
不是风声,不是水声。
是低语。
无数细碎、模糊、仿佛来自不同男女老幼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背景噪音。
“来呀……来陪我呀……”
“水好冷……下来,快点下来……”
“下一个就是你……我看见了……”
“把你的身体……给我……”
“逃不掉的…没人能逃的掉……”
它们似乎在诉说,时而哭泣,时而轻笑,时而发出恶毒的诅咒。
这些声音直接钻进脑海,无视物理上的阻隔。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低语的内容,往往直指听者内心最深处的秘密、恐惧和欲望。
“它……它在说我知道……我知道我把弟弟推下井的事,后妈也是我干的…畜生事……”
一个水手崩溃地捂住脑袋,涕泪横流地嘶吼,“它怎么会知道!除了我没人知道!”
“它在叫我名字……说我欠的赌债该还了……用命还……”另一个面色惨白的中年人牙齿打颤,眼神涣散。
“宝贝……我的宝贝女儿……是你吗?你在雾里吗?爸爸来找你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航海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痴痴地望着浓雾,纵身一跃就往船下跳,旁边的人来不及去拉住。
死了?航海士死了?!
那谁来指挥船只的去向?
船长,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此刻也紧握着腰间的水手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他的额头上全是冷汗,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与无形之物对抗的疲惫。
他也听到了低语。
那声音在反复告诉他,他十年前为了独占对方的妻子而亲手害死了的副船长,正在雾里等着他。
“闭嘴!都给我闭嘴!”
船长猛地抽出水手刀,疯狂地劈砍着身边的空气,状若癫狂,“幻觉!都是这该死的雾制造的幻觉!坚守心神!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他的咆哮在死寂的甲板上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没有人响应。
绝望如同这浓雾一样,渗透进每个人的骨髓。
就在这时,船体猛地一震,仿佛撞上了什么东西。
不是礁石的那种硬碰硬的撞击,更像是……撞进了一大团湿滑、坚韧的巨型海藻之中。
速度骤然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船长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冲到船舷边,探头向下望去。
只见墨绿色的海水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大量惨白、滑腻的、如同人类手臂粗细的触须状物体,它们密密麻麻地缠绕住了船底和部分船舷,正缓缓地将整艘船向着某个方向拖拽。
这些触须表面布满了吸盘,看起来软弱无力,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任由水手们用刀斧劈砍,也只能留下浅浅的印痕,而且砍断的地方会立刻分泌出腥臭的粘液,并快速再生。
“是……是‘挽歌者’!是那些海藻!”
终于有人认出它来,发出凄厉的尖叫,彻底崩溃了,
“我们完了!被它们缠上,永远也别想离开这片迷雾了!我们会成为它们的养料!灵魂永远被困在这里低语!”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雾气中的低语声陡然变得更加清晰、密集,充满了恶意的欢欣。
船,被无数惨白的触须拖拽着,不可逆转地滑向迷雾更深、更黑暗的所在。
那里,隐约可见一些巨大、扭曲、如同某种深海怪物残骸般的阴影轮廓。
那是之前闯入者的船只,如今已成了这片诡异海域永恒的一部分。
“不、不,不……我还不想死,为什么要逼我选择这种死法!”
“救命,救命……请饶了我吧……”
“船长……快想想办法啊,都是你,是你把我们带入伟大航道的……一切都是你的错……”
“……啊…救……救我……”
这下子,「海蛇号」算是彻底留在了这里。
——
数日之后。
「旋风号」缓缓驶近那片浓雾区域的外围。
“哦?这片雾气……有点意思。”
萨博站在船头,扶了扶头上的高顶礼帽,金发在略显阴郁的光线下依然醒目。他眯起眼睛,打量着前方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灰白屏障,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笑容。
“我已经闻到冒险的味道了!”
古伊娜手按在紫云的刀柄上,身姿挺拔如松。她感知着雾气中散发出的那种无形无质、却直透灵魂深处的阴冷气息,秀眉微蹙,但眼神依旧清澈锐利。
“这雾,能干扰心神。”她言简意赅地判断道。
罗宾手中拿着记录指针,那指针正轻微而持续地颤动着,坚定不移地指向浓雾的最深处。
“根据记录指针的指向,我们要前往的第二条航线的第一座岛屿,就在这片迷雾内部。”
她声音平和,有着一丝带着学者般的冷静,“看来,这是我们必经之路。”
刘九依旧是最沉默的那个,他靠在主桅杆旁,目光平淡地扫过那片诡异的雾气,一眼便发现了问题,心里有鬼的人,很容易会被浓雾吞噬。
“必经之路?那还等什么!”萨博打了个响指,脸上兴奋更浓,“冲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不定里面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藏或者强大的对手呢!”
古伊娜点了点头,按着刀柄的手微微收紧,算是默认。对她而言,这种能磨砺心志、挑战剑心的环境,本身就是一种修行。
罗宾也微微一笑,将记录指针妥善收好:“那么,我们出发吧。大家保持警惕,尤其是注意精神层面的干扰。”
“旋风号”调整方向,没有丝毫犹豫,如同一位优雅的舞者,径直滑入了那片令人望而生畏的“低语迷雾”之中。
瞬间,光线黯淡下来,周围的一切都被包裹在粘稠、湿冷的灰白色里。
能见度急剧下降,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海水变得墨绿而粘滞,船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然后,那诡异的低语声,如期而至。
“来呀……来陪我呀……”
“水好冷……下来,快点下来……”
“下一个就是你……我看见了……”
“把你的身体……给我……”
“逃不掉的…没人能逃的掉……”
细碎、模糊、交织着无数情绪的声音,如同无形的触手,开始钻进四人的脑海。
然而,与“海蛇号”上船员们的崩溃反应截然不同——
“诶?直接在脑子里说话?”萨博眨了眨眼,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觉得新奇,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试图分辨那些声音的内容,“这个声音说水冷,是想邀请我们游泳吗?哈哈,可惜现在没空啊。”
古伊娜眉头都没动一下,那些试图勾起她内心恐惧或动摇她剑心的低语,如同微风吹过磐石,未能留下丝毫痕迹。她的意志早已在无数次的生死磨砺和剑道修行中锤炼得坚不可摧。
“聒噪。”她只淡淡评价了两个字。
罗宾则微微侧耳,仿佛在聆听一场不甚精彩的广播剧,眼中甚至带着一丝分析研究的意味。
“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试图挖掘并放大内心的负面情绪……这种机制,倒是与某些古代文献中记载的‘惑心贝’有些类似。不知道其源头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