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轰鸣的余波仍在空气里震荡。
紧接着，一道汽笛长鸣，撕裂长空！
这声音高亢、雄浑，充满了金属的质感，裹挟着一股碾碎一切的意志，宣告着一个新神自此君临。
格物院顶层，熙凤扶着窗框，指节发白。
她这辈子听过最响亮的声音，不过是庆典上的礼炮。
可那声音与此刻相比，就像孩童的爆竹。
这声音，能要人的命。
水溶的瞳孔收缩成一点。
他死死盯着窗外那座在幕布下若隐若现的钢铁山峦，终于确认，那声音的源头并非来自港口。
而是别处。
一个更核心、更恐怖的地方。
“小姐，这……”探春刚要开口，却猛然顿住。
她看见了黛玉的脸。
黛玉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那不是恐惧，而是某种压抑到临界点后，全然爆发的狂喜！
她那双总是清冷如秋水的眸子，此刻正燃烧着烈焰。
那张总是平静淡然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璀璨到近乎妖异的笑容。
为了这一声轰鸣，她在那不见天日的过去，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
“走！”
黛玉猛地转身，一把抓住探春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去看看我们的心脏！”
她一语双关，说完便带头冲出了办公室。
水溶、探春、熙凤等人心神剧震，立刻紧随其后。
一行人朝着咆哮声的源头，格物院的核心工厂，狂奔而去。
工厂大门前，早已是鼎沸的海洋。
平日里严谨古板的学者，满身油污的工匠，此刻全都疯了。
他们把手里的图纸、工具抛向天空，任由那些珍贵的资料雪片般落下。
他们互相拥抱着，又蹦又跳，有人激动得捶打着自己的胸膛，有人则抱着身边的人嚎啕大哭。
那是一种将幻想变为现实后，喜极而泣的癫狂。
“成了！我们真的做成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学者，死死抱着一个年轻的工匠，两个大男人哭得涕泪横流。
“我老婆说我疯了……我爹说这是异想天开……呜呜呜……我们真的做到了！”
莱昂站在人群的最中央，金发乱如鸟窝，昂贵的西装上沾满油污。
他看到黛玉出现，像个找到了主心骨的孩子，踉跄着冲了过来，话语都带着破音。
“my queen！它成功了！”
“它比我们设计得更稳定，更有力！它就是个怪物！一个完美的怪物！”
女王。
这个称呼，让水溶和探春的心头都是猛地一跳。
老皇帝的密诏，要封她做“护国太傅”，去辅佐一个八岁的幼帝。
而在这里，在这些创造了奇迹的人心中，她早已是他们的王。
一个，是腐朽帝国的修补匠。
一个，是新世界的开创者。
黛玉扶起莱昂，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带我去看它。”
她越过狂欢的人群，径直走进了那座常年戒备森严，被列为最高机密的实验工场。
灼热的气浪，混合着机油与钢铁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
工厂内部，是一种充满力量的秩序。
一座足有三层楼高的庞然大物，占据了工场的中心。
无数根闪耀着黄铜光泽的粗大管道在它身上纵横交错，如同巨兽搏动的血管。
在它的核心，一个巨大的飞轮在高温蒸汽的推动下，以一种无可匹敌的姿态高速旋转。
轰！轰！轰！
那富有节奏的轰鸣，每一次都让脚下的金属地面跟着同步颤动。
那不是噪音。
那是心跳。
一颗钢铁心脏的，强劲心跳！
这颗心脏通过一根巨大的传动轴，将磅礴的动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出去，带动着工厂另一侧的数台冲压机、切割机同时疯狂工作。
哐当！哐当！
一块块厚重的钢板，在冲压机下，被轻易地塑造成想要的形状。
第一台可稳定运行的、大功率改良型蒸汽机。
试车成功！
水溶和探春彻底呆住了。
他们终于明白，刚才那声撼动全岛的咆哮，并非来自港口那艘巨舰。
而是来自这里。
来自这颗正在为整个明月岛，乃至整个世界，注入全新动力的……心脏！
探春的脑子在飞速运转，所有关窍在这一瞬间被全部打通。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身体因为极致的兴奋而颤抖。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她喃喃自语，看向黛玉的眼神，已经从敬佩，变成了近乎仰望神明般的崇拜。
“我们根本不需要选择。”
“大周的乱局，李琰的野心，阿马多尔的舰队……在它面前，全都是个笑话！”
没错。
这才是黛玉的答案。
当所有人都以为她陷入了“先打大陆还是先防海上”的两难死局时，她却在等待着这最后一把，也是最关键的一把钥匙。
拥有了这颗心脏，意味着明月岛的工厂，可以不分昼夜地生产出如山如海的武器弹药。
意味着港口里的船坞，能以过去十倍、百倍的速度，下水更多的“利维坦”！
意味着“信天翁”可以装上更强的引擎，飞得更高、更远，将死亡精准地投送到世界任何一个角落！
生产力的代差。
这才是真正的，神对人的宣判！
大周还在靠人力和畜力慢悠悠地打造刀枪剑戟。
而明月岛，已经开启了用钢铁和蒸汽征服世界的序幕！
黛玉缓缓走上前。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温热而坚硬的钢铁机身。
那强劲有力的震动，通过她的指尖，传遍全身。
她能感觉到，这台机器里蕴藏的，足以改天换地的力量。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世界的平衡，被彻底打破了。
她，再也无需做出任何选择。
她想起了老皇帝那份写满悔恨与托付的密诏。
想起了李琰那份引狼入室、共分天下的毒计。
想起了阿马多尔那份来自西方雄狮的傲慢与轻蔑。
他们都想把她拉进棋盘，按照他们制定的规则，进行一场血腥的博弈。
黛玉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她转过身，看着众人，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是足以颠覆世界的疯狂与自信。
“传我的命令。”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机器的轰鸣。
“告诉莱昂，三天之内，在‘利维坦’的甲板上，给我装好两台这东西。”
“告诉空天部，京城的示威飞行，取消。”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冰珠落盘。
“把‘信天翁’给我开到雄狮帝国舰队的正上方去。”
“给阿马多尔将军送一封信。”
“问他。”
“是想亲眼见证一场在自己头顶上绽放的，来自东方的盛大烟火。”
“还是立刻调转船头，滚回他的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