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宫殿的顶层,静得只剩下风的低语。
探春的脸颊泛着一层不正常的潮红,她死死攥着手里的报告,指尖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
“姐姐,格物院做到了!”
“他们把雷电的力量,浓缩进了铜线!消息从明月岛发出去,几乎就是一眨眼,我们在大陆最远的商站就收到了!”
她的声音在颤抖,语速失控。
“还有钱!姐姐,我们的钱!四海银行的金券储备已经超过了三千万两黄金!大周和草原把国库掏空了都凑不出我们的零头!”
“我们……我们就是这片大陆的央行!”
探春的眼中是火焰,是狂热,她觉得她们已经站在了黄金浇铸的王座之上。
然而,黛玉只是听着,神情不起一丝波澜。
她走向那面通透的琉璃巨壁,俯瞰着下方那座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城市。
“探春,钱是水。”
“今天流到我们这里,明天就会想办法流向别处。”
“只用黄金打造的霸权,是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
黛玉转过身,那双漆黑的眼瞳里,是超越了财富的、深不见底的冷静。
“我要的,是一条看不见的锁链。”
“一条让他们心甘情愿套在自己脖子上,每天还要感谢我们把链子擦得更亮的锁链。”
探春脸上的狂热,被这冰冷的言语一寸寸浇熄,只剩下茫然与敬畏。
黛玉走到巨大的大陆沙盘前,上面密布着山川河流,更用不同颜色的光点,标注出贸易路线与资源产地。
她拿起一根细长的指挥棒,点在了大周的京城与边境之间。
“即日起,红莲集团成立基建工程部。”
“我们,去给这片大陆修路。”
“不是那种一下雨就满是泥浆的土路。”
“我们要修建的,是平坦、坚固,可以十驾马车并排行驶的‘国道’。”
她的指挥棒,又划过一条干涸淤塞的古老运河。
“我们,去给他们疏通运河。让南方的粮食,能在一周之内,摆在北方士兵的餐桌上。”
指挥棒在各个城镇之间,画出一个个闪烁的节点。
“我们,还要建立覆盖整个大陆的驿站网。任何持有红莲身份凭证的商人,都可以在驿站里,换到最快的马,吃到最干净的饭,睡上最安稳的觉。”
探春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止了。
她终于懂了。
“这些项目……全部使用四海银行的贷款,由我们的人承建。”
“他们没有钱,我们借。”
“他们没有技术,我们给。”
“他们没有人手,我们派。”
“表面上,我们在行善,在帮助他们国富兵强。”
探春喃喃自语,一种战栗从灵魂深处升起。
“实际上……我们掌控了他们国家的交通血脉!掌控了他们的物资调动!掌控了他们军队的行进速度!”
黛玉的唇角,溢出一个极淡的弧度。
“还不够。”
她放下指挥棒,从桌上拿起一张散发着新鲜墨香的纸。
“下个月起,发行《四海新报》。”
“我们要告诉他们,明月岛的人如何生活。”
“我要让他们的贵族,以用上我们的玻璃窗为荣,以喷上我们的香水为傲,以拥有一块我们制造的怀表,作为身份的终极象征。”
“我要让大周的皇帝,穿着我们设计的礼服,坐在我们建造的宫殿里,用着我们生产的器物。”
“到那时,他会发现,他除了那把龙椅之外,一无所有。”
“而那把龙椅的四条腿,都将刻上我们红莲的印记。”
黛玉的声音很轻。
探春却觉得,连呼吸都成了一种罪过。
这不是阴谋。
这是阳谋。
是把穿肠的毒药,盛放在琼浆玉液的杯盏里,亲手递到你嘴边,让你笑着一饮而尽的,堂堂正正的诛心之策。
……
半年后。
世界变了。
曾经尘土飞扬的官道,被一条条平坦得不可思议的白色巨龙所取代。
一支名为“基建狂魔”的红莲工程队,驾驭着轰鸣的蒸汽巨兽,如烧红的刀切入黄油,将文明的脉络铺满大地。
沿途的知府藩台,提着重礼,排着长队,只为能和工程队的话事人吃顿饭。
他们得到的回复永远只有一个。
“没空!”
“想让我们把路修到你家州府门口?可以,加钱。或者,拿你们未来十年的过路税来换!”
这种粗暴的逻辑,让习惯了请客送礼、迎来送往的大周官员们,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规则”。
京城,最奢华的茶楼。
一群王孙公子聚在一起,谈资早已不是新来的戏子或刚得的宝马。
“瞧见没?四海银行最新款的纪念怀表,限量一百块!本王可是托了水溶公子的关系,才从牙缝里抠出来这一块!”
一个年轻郡王,珍而重之地从怀中锦囊里,摸出一块熠熠生辉的黄金怀表,在满座艳羡的目光中,“咔哒”一声,打开表盖。
旁边一个穿着旧款锦袍的侯爷,语气泛酸。
“不就是个看时辰的玩意儿。”
郡王立刻投去一个看乡下土财主的眼神。
“这叫品味,懂吗?《四海新报》没看?上面说了,‘一个不懂得珍惜时间的男人,注定一事无成’!”
“没错没错!新报还说了,真正的贵族,比的不是封地,而是谁家窗户上的玻璃更亮!”
他们口中的《四海新报》,早已取代了朝廷邸报,成为大陆上唯一的“声音”。
报纸上,有最新的商品,更有来自明月岛的“新思想”。
一篇名为《论地主阶级的历史局限性》的社论,痛陈土地兼并之恶,是动摇国本的祸根。
无数士绅地主气得捶胸顿足,龙椅上的皇帝却看得龙颜大悦,当场下旨嘉奖了几个“科学种田”的试点农庄。
他并未察觉,这些农庄的背后,都有红莲集团的技术与资金。
影响力,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黛玉没有占领一寸土地,但她的标准,她的思想,她的商品,已经成了这片大陆新的律法。
她,在事实上,加冕为王。
水晶宫殿,情报中心。
水溶站在这里,心神剧震。
面前的墙壁,是一幅巨大的电子沙盘,无数光线在上面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
红色的,是贸易线。
蓝色的,是运河与海运线。
白色的,是疯狂延伸的水泥国道。
而最密集的,是如同蛛网般覆盖一切的,闪烁着微光的黄色细线——那是刚刚贯通整个大陆的电报网络。
一个黑衣情报员的声音冷静响起。
“报告主上,草原李琰部与瓦剌部于边境发生摩擦,我方工程队以‘维护路权’为由介入,双方已后撤。”
“报告主上,大周户部尚书昨日密会北静王,谈话核心是希望通过王爷,向我方申请一笔‘皇室内帑专项贷款’。”
“报告主上,《四海新报》关于‘天赋人权’的社论,在江南引发剧烈反响,多地士子出现减租请愿。”
水溶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坐在沙盘前,冷静处理着这一切的纤细背影上。
他终于懂了。
最高明的控制,不是征服。
是“取代”。
让对方用你的东西,想你的思想,过你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们猛然回头,才发现离开了你,他们甚至一天都活不下去。
黛玉缓缓起身,走到他身边,一同俯瞰着那张由光线织成的巨网。
她的目光,穿透了层层叠叠的网络,望向那片广袤而古老的大陆。
“这张网,织好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压塌历史的重量。
“现在,就看谁想第一个来试试它的成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