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无双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牢牢钉在赵平身上。
“钱老板死前,是否曾因祭品采买的价格问题,与你发生过争执?”
钱贵后院里的死寂,被叶启灵那句“谋杀!毒在酒壶之中!”的断言彻底撕裂。
镇民们的恐惧像被冻结的潮水,瞬间凝固在脸上,随即转化为更加汹涌的、对“人祸”的惊疑。
神罚的阴影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后面更加狰狞的人心鬼蜮。
“谋…谋杀?”
张明德脸上的悲愤和“神罚”的狂热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慌乱和某种被冒犯的恼怒。
他猛地看向叶启灵,声音尖利。
“叶姑娘!话…话可不能乱说!这酒壶…这酒壶是钱贵自己的!用了好些年了!酱也是他家常吃的!怎么就…怎么就成谋杀了?”
“是啊,叶姑娘,这酒壶我们都见过,钱老板随身带的…”
“那酱我家也常吃,没见有事啊…”
镇民们窃窃私语,眼神在叶启灵、地上的酒壶和钱贵的尸体之间游移不定。
子无双那句指向赵平的质问,此刻也被这更直接的“毒在酒壶”的发现暂时压了下去。
赵平站在人群边缘,脸色依旧惨白,身体却不再后退,只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看不清表情。
叶启灵对周围的质疑置若罔闻。
她月蓝色的身影在晨光中站得笔直,掌心虚托,那枚鸽卵大小、锐气逼人的金灵珠再次浮现。
珠体不再仅仅是散发光芒,而是如同被唤醒的核心,开始高速地、无声地旋转!
璀璨的金芒不再是散射,而是凝聚成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炽亮得几乎让人无法直视的金色光束!
光束的源头,正是金灵珠本身。
而光束的目标,赫然是地上那个倾倒的、被苏明黑袍符文死死“锁定”的锡制酒壶!
“金灵,洞微!”
叶启灵清叱一声,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她全部的精神意念,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引导着金灵珠的力量。
嗡——!
金灵珠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金属共鸣的清鸣。
那道凝练的金色光束,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精准无比地投射在酒壶的壶嘴处!
金光并未灼烧壶体,而是如同最柔韧的探针,顺着狭窄的壶嘴通道,向内渗透!
在叶启灵高度凝聚的灵觉视野中,壶嘴内壁的景象被金灵珠的力量千百倍地放大、清晰地“投射”出来:
锡质的壶嘴内壁,原本应是相对光滑的。
然而,就在靠近壶嘴出口、大约半寸深的位置,紧贴着内壁,极其完美地镶嵌着一层薄得近乎透明的金属箔片!
这箔片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银灰色光泽,非锡非铜,质地异常致密均匀。
箔片的边缘与壶嘴内壁的锡材质融合得天衣无缝,肉眼绝难分辨,即使仔细触摸,也只会觉得是壶壁本身的微小起伏!
正是这层薄如蝉翼的金属箔片!
金灵珠的力量仔细“触摸”着箔片的材质结构。
叶启灵脑海中瞬间得出结论:这是一种铅锡合金,但配比极其特殊,铅含量远高于锡,使其性质变得异常活泼!
当酒液(尤其是含有微酸的劣质米酒)流经此处时,箔片表面会极其缓慢但持续地溶解,释放出微量的铅、锡离子进入酒中!
“诸君请看!”
叶启灵声音清越,手掌微微一抬。
金灵珠光芒骤变,那凝练的金色光束瞬间扩散,化作一片柔和却清晰无比的金色光幕,如同水镜般悬浮在半空!
光幕之中,赫然是壶嘴内壁被金灵珠力量“透视”放大的影像!
那层紧贴壶壁、薄如无物的铅锡合金箔片,在金光的映照下,如同黑暗中的蛛网般纤毫毕现地显影出来!
其位置、形态、与壶壁完美的融合状态,清晰得让所有围观者倒吸一口冷气!
“嘶…真有东西!”
“天啊,藏得这么深!”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人群一片哗然。张明德看着那光幕中显影的箔片,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此物,乃特殊配比的铅锡合金箔片,”
叶启灵指着光幕,声音如同清泉击石,字字清晰。
“镶嵌于壶嘴内壁,酒液流经,便会缓慢溶解,释放铅、锡离子入酒。此等微量,单独饮用,短时无害。”
她手掌一转,金灵珠的光幕影像随之变化,聚焦到地上碎裂碟子中残留的深褐色野山菇酱上。
“此酱,以栖云山特有野山菇熬制,本身无毒,镇中多人常食。”
金灵珠的光芒扫过酱汁,光幕中显示其成分稳定,并无毒性反应。
“然!”
叶启灵话音陡然转厉,金灵珠光芒大盛!
光幕之中,虚拟的金色丝线模拟出微量的、溶解了铅锡离子的酒液,与碟中野山菇酱的一部分接触、混合!
就在虚拟接触完成的瞬间——
光幕中,代表野山菇酱的金色光点与代表金属离子的银色光点骤然碰撞!
一股代表剧烈能量反应的刺目红光猛地爆发开来!
红光如同狰狞的毒蛇,瞬间吞噬了接触区域!
在金灵珠力量具象化的显示下,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野山菇酱中某种特有的有机成分,与铅锡离子结合后,瞬间生成了结构复杂、稳定却散发着毁灭性毒力波动的剧毒黑色混合物!
“酒中微量金属离子,遇酱中特定成分,二者于体内相合,立生穿肠剧毒!”
叶启灵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宣判。
“此乃精心设计之毒杀!绝非神罚!”
真相以如此直观、无可辩驳的方式呈现在众人眼前。
后院中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神罚的肥皂泡被彻底戳破,留下的只有冰冷的谋杀事实和更深的恐惧
——凶手是谁?
为何如此处心积虑?
张明德脸色灰败,身体晃了晃,被身后的家丁扶住。
他看着叶启灵,眼神复杂至极,有惊惧,有难以置信,更深处似乎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怨毒。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挤出一句干涩的话。
“竟…竟有如此歹毒的手段…叶姑娘…真乃神技…”
子无双清冷的目光再次落到人群边缘的赵平身上。
这一次,他的声音更加清晰,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赵先生,钱老板死前,究竟因何与你争执?争执之时,此酒壶可在场?”
赵平猛地一颤,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眼神躲闪:“我…我…是有些口角…是…是关于…关于祭品里几味香料的价钱…钱老板嫌贵…想压价…我…我只是按张老爷定的规矩办事…”
他语无伦次,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地上的酒壶,“壶…壶是钱老板自己的…当时就…就放在他手边…我…我碰都没碰过!真的!”
“哦?碰都没碰过?”
子无双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冽。
“争执之时,壶在何处?争执之后,壶又去往何处?赵先生记得如此清楚?”
赵平被问得哑口无言,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酒壶的苏明,黑袍下忽然传出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九幽之地的冷哼。
他并未看赵平,而是缓缓抬起了右手。宽大的黑色袍袖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吸力骤然产生!
地上那个被金灵珠“曝光”了秘密的酒壶,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攫住,猛地离地飞起,稳稳落入苏明摊开的掌心!
苏明的手指修长有力,包裹着黑袍。
他并未直接触碰壶身,而是用一股柔和的混沌之力将其虚托。
他另一只手的指尖,凝聚起一点极其微小的、如同黑色星尘般的混沌能量,轻轻点向酒壶的壶底!
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壶底那层薄薄的锡质外壳,在混沌星尘的侵蚀下,如同冰雪消融般,无声无息地蚀穿了一个米粒大小的孔洞!露出了壶底内部的景象。
苏明指尖的混沌星尘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伸入那个微小的孔洞。
随即,他缓缓抬起手。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一点极其微弱、却顽强闪烁着的、带着诡异扭曲感的暗紫色符文光芒,如同被困的萤火虫,被苏明的混沌星尘硬生生地从壶底内部吸附了出来!
这光芒极其暗淡,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冷和混乱,与昨夜青铜匕首上残留的、被苏明符文排斥的邪恶意念,如出一辙!
“符文同源。”
苏明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闷雷滚过死寂的后院。
他兜帽微抬,冰冷的目光扫过张明德,最后落在面无人色的赵平身上。
“祭器之祸,酒壶之毒,皆出一辙。杀人者,同谋,或同源。”
嗡!
金灵珠在叶启灵掌心再次震动!
这一次,叶启灵将金灵珠的探测力量,毫无保留地投向了苏明手中那柄被层层白布包裹的、封印在葛老医庐的青铜匕首!
穿透白布,穿透铜锈,再次深入那隐藏着致命簧片机关的柄部空腔!
在叶启灵高度凝聚的金灵视野中,那空腔内部的景象被再次放大、细化。
这一次,她清晰地“看”到:
在触发后弹出的那根淬毒内刺的尖端,以及空腔内部的某些角落,极其隐秘地粘附着几粒极其微小的、暗红色的颗粒!
正是昨夜子无双发现的赤礞粉!
不仅如此,金灵珠的力量敏锐地捕捉到,那内刺上涂抹的麻痹毒素,其性质并非草木之毒,而是一种带着微弱金属腥气的提炼物,与那酒壶内壁铅锡箔片的金属特性,隐隐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联系!
“匕首机关内部,亦有赤礞粉残留!机关之毒,亦含金铁腥气!”
叶启灵的声音带着凛冽的寒意,目光如同两把淬火的利剑,直刺赵平。
“赵先生,你可知晓,何处能得此等赤礞粉?何处又能精炼此等金属奇毒,并巧设如此机关毒谋?!”
后院之中,空气仿佛凝固了。
酒壶底的同源符文!
匕首机关内的赤礞粉和金属毒素!
两桩看似独立的“神罚”惨案,被这铁一般的证据链彻底串联在一起!
所有的矛头,所有的疑云,如同被无形的旋涡牵引,瞬间汇聚到那个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如筛糠的外乡账房先生——赵平身上!
张明德看着赵平,眼神中的复杂情绪瞬间被一种冰冷的审视和极度的惊疑所取代。
镇民们的目光,也从恐惧茫然变成了愤怒和怀疑。
赵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仿佛被无数根冰冷的针扎透。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子无双那句关于“争执时酒壶位置”的追问,此刻如同无形的绞索,勒得他喘不过气。
赤礞粉的源头,金属箔片和机关毒素的来历…
后山矿洞的阴影,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在真相的曙光初现之时,投下了更加深沉的黑暗。
钱贵后院里那凝重的、仿佛能滴出水的死寂,被赵平那声嘶力竭的哭嚎撕得粉碎。
他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双手死死抱住头,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那酒壶…那酒壶是…是别人给我的!让我找机会给钱贵换上!说…说只是让他吃点苦头,拉几天肚子…绝…绝不是要命啊!我…我不知道那箔片会要命啊!饶命!饶命啊苏先生!叶姑娘!张老爷!”
他语无伦次,恐惧到了极致,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眼神涣散,精神几近崩溃。
“谁给你的?!”
张明德一步踏前,脸色铁青,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而扭曲。
“快说!是谁指使你谋害钱贵?!还有哑伯…是不是也是你?!”
他此刻的震怒,半是真切,半是急于撇清自己与赵平的关系。
“哑伯…哑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赵平惊恐地摇头,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酒壶…酒壶是…是…”
他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仿佛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最终死死咬住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