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稠的墨汁,沉甸甸地覆盖着死寂的荒原。
琉璃晶峰在纯粹的黑暗中如同一头蛰伏的太古凶兽,峰体自身吸收白日光辉后散发的朦胧晶晕,是它鳞甲缝隙间渗出的幽冷荧光。
峰顶那片翻滚的七彩云霭,此刻彻底化为一片无声燃烧、色彩妖异扭曲的冰冷火焰,变幻不定的诡谲光影投下,将山脚下的荒原渲染得如同噩梦之境。
空气凝滞,连风都屏住了呼吸,无形的压迫感扼住每一寸空间。
子无双布下的隐匿法阵内,三颗灵珠的光芒是唯一的孤岛。
姜若兰盘坐于阿默身侧,双手虚按,淡绿灵力如涓流不息,维系着少年心脉中那缕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弱火苗。
她脸色苍白如纸,眉宇间的倦意浓得化不开,眼神却执拗地盯在阿默灰败的脸上。
阿默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消失,唯有眉心那道深如刀刻的痛苦褶皱,在灵珠光下如同一道狰狞的伤口。
叶启灵与子无双分坐调息。叶启灵气息沉凝,三颗灵珠如呼吸般明灭。
子无双膝横竹笛,气息沉静如渊,精神之弦却紧绷至极限,捕捉着法阵外每一丝最细微的异动。
苏明立于法阵边缘,墨衣仿佛融入夜色,唯衣袍上古老符文偶现幽芒。
他面向晶峰,双目微阖,妖皇神念凝成一线,如最精密的探针,刺向那片燃烧的七彩冷焰,捕捉着庞杂“噪音”中任何一丝不谐的“杂音”。
就在叶启灵与子无双气息即将圆融,姜若兰也欲暂歇的刹那——
异变,自地底骤发!
四道冰冷、滑腻、带着微弱吸力的诡异触感,毫无征兆地同时缠绕上四人脚踝!
快如闪电!
“地下!”
苏明厉喝如惊雷炸响!
混沌之力自足底轰然爆发,灰色光膜瞬间覆体!
噗噗噗噗!
脚边泥土四溅!
四道细若游丝、近乎透明的诡异流光,如毒蛇出洞,自四个小坑中激射而出!
目标直指四人眉心识海!
无视空间,无视防御!
叶启灵金灵光盾、木灵净化、土灵重力,三道屏障竟形同虚设!
光丝如虚幻之影,穿透而过!
子无双笛音如剃刀,撕裂空气,一个蕴含“剥离”意志的尖锐音符迸发,斩向射向自己的光丝!
嗤!
光丝前端焦黑崩解!
然主体仅微顿,断尾求生,以更快速度直刺子无双眉心!
姜若兰心神尽系阿默,反应慢了半拍!
那冰冷死亡气息已至眉睫!
千钧一发!
苏明并指如剑,混沌灰芒并非自救,而是如电光般点向姜若兰怀中阿默的眉心!
嗡——!
阿默眉心那道深刻的痛苦褶皱中,一道微弱却清晰的暗红光晕荡开!
一个微小、扭曲的暗红蝌蚪符文虚影骤然浮现——
心锁血印的最后残痕!
这印记如同黑暗中的血腥灯塔!
四道射向四人的透明光丝,轨迹于空中诡异地、齐刷刷地偏转!
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
咻咻咻咻!
四道光丝放弃原目标,以更疾更狠之势,如同四根淬毒的尖针,狠狠扎入昏迷中阿默的眉心——
直刺那暗红印记!
“呃啊——!!!”
阿默的身体如遭雷劈,猛地剧震弹起!
双目骤然圆睁,血丝瞬间爬满眼白!
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撕心裂肺的恐怖惨嚎!
瘦小的身体在软垫上疯狂扭曲、抽搐,仿佛正被无形的巨手撕裂灵魂!
随着光丝刺入,那四道原本透明的丝线,骤然迸发出扭曲变幻的斑斓邪光!
光芒中,无数破碎、混乱、充满极致痛苦的画面如决堤洪流,顺着光丝疯狂倒灌入阿默识海!
矿洞根须噬体的冰冷剧痛!
心锁刺入骨髓的绝望!
石屋门缝后那只冰冷眼睛的无边恐惧!
更有不属于他的、更加古老破碎的画面:
琉璃巨柱崩塌的轰鸣,暗红心脏的搏动,无数扭曲人影在黑暗中哀嚎,一个身着古旧祭司袍的佝偻身影对着镜子无声呐喊......
海量的痛苦记忆碎片,被强行抽取、灌注!
“它在吞噬他的记忆!抽魂炼魄!”
叶启灵骇然失色。
子无双的迷魂笛音扫过连接阿默眉心的彩色光丝,光丝只微微波动,流淌的记忆画面卡顿一瞬,旋即以更疯狂的速度闪烁,仿佛被笛音激怒!
“苏明!救他!”
姜若兰泪水奔涌,看着阿默在光丝折磨下痛苦扭曲的小脸,心碎欲绝。
苏明眼中寒芒已凝为实质!
点于阿默眉心的混沌灰芒骤然暴涨!
带着湮灭万物的绝对意志,不再温和,顺着那四根斑斓邪光流转的光丝,逆流直下!
狠狠追溯向地底源头——
那四个幽深的小坑!
滋啦啦——!!!
令人头皮炸裂的、如同亿万毒虫被投入滚油的恐怖声响自地底深处爆开!
伴随着几声尖利、痛苦、充满非人怨毒的嘶鸣!
连接阿默眉心的四根光丝,如同被烧熔的锁链,瞬间变得炽亮刺目!
光芒狂闪扭曲!
其上流淌的记忆画面疯狂跳动、破碎!
阿默的抽搐与惨嚎达到顶点!
灵魂仿佛被两股灭世之力撕扯!
轰!
轰!
轰!
轰!
四个小坑猛然炸裂!
泥土碎石如箭四射!
四团仅有拳头大小、由无数疯狂扭动、色彩妖异的邪光丝线组成的“光茧”,被苏明霸道绝伦的混沌之力硬生生从地底逼出!
光茧发出无声的、怨毒到极致的尖啸,表面的光丝狂舞,色彩急剧变幻!
它们对混沌之力展现出极端的恐惧,不敢再停留,猛地收缩,化作四道细小的、拖着斑斓尾焰的流光,如同受惊的毒蜂,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直射向琉璃晶峰峰顶那片翻滚的七彩妖云!
就在光茧即将没入妖云的刹那!
“哼!废物!”
一个冰冷、漠然、带着金石摩擦般质感的年轻男声,毫无征兆地,从琉璃晶峰之巅、那片七彩妖云的深处响起!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空间的阻隔,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随着这声冷哼,那四道逃窜的斑斓流光猛地一滞!
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墙!
噗!
噗!
噗!
噗!
四声轻响,如同烛火熄灭!
四团刚刚还散发着怨毒气息的光茧,竟毫无征兆地、同时在空中爆散开来!
化作四蓬细碎的、色彩迅速褪去、最终化为虚无的灰色光尘,无声无息地湮灭于冰冷的夜风之中!
仿佛从未存在过。
法阵内死寂一片。
唯有阿默瘫软在地、气若游丝的微弱喘息。
苏明、叶启灵、子无双、姜若兰,四人瞬间抬头,目光如电,死死锁定晶峰之巅!
七彩妖云剧烈地翻滚、涌动,如同沸腾的油锅。
云霭深处,一点刺目的金光骤然亮起!
那金光锐利无比,带着斩断一切的锋锐意志,瞬间撕裂了浓重的妖云!
金光之中,一道身影缓缓浮现,踏虚而立。
那是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年轻男子。
长袍质地华贵,边缘以暗金丝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在七彩妖云的映衬下流淌着清冷的光泽。
他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得不似凡人,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道冰冷的直线。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瞳孔竟是罕见的淡金色,眼神漠然,深邃如万古寒潭,俯瞰众生,不带丝毫情感。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空灵出尘的气质,却又隐隐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割裂灵魂的锋锐剑意。
在他身后,悬浮着一柄古剑的虚影。
剑身修长,通体笼罩在朦胧的金辉之中,剑格形似展开的羽翼,剑意虽未完全展露,但那股凌驾于万物之上、裁决生死的煌煌威压,已让下方众人呼吸为之一窒。
“轩辕......剑羽?!”
叶启灵瞳孔骤缩,失声低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她曾在家乡古老的秘典中,见过关于这位百年前惊才绝艳、却离奇失踪的绝世剑修的零星记载!
传说他身负上古神剑之灵,修为很高,剑术造诣堪称当世第一!
“是他?!”
子无双清冷的脸上也首次露出凝重之色。
关于此人的传说太过缥缈,更多的是关于其剑道通神、性情孤绝的只言片语。
轩辕剑羽淡金色的眸子,冷漠地扫过下方如临大敌的四人,目光最终落在姜若兰怀中昏迷不醒、眉心印记黯淡欲碎的阿默身上,如同看着一件破损的工具。
“心锁血印的残次品......”
他薄唇微启,声音依旧冰冷漠然,不带一丝波澜。
“连几只小小的‘忆噬蛊’都承受不住,还惊扰了本座的清修!”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忆噬蛊?那些光丝是你的东西?!”
姜若兰抱着阿默,愤怒地抬头,眼中含泪。
“你对他做了什么?!圣璃村的惨剧,是不是你一手导演?!”
“导演?”
轩辕剑羽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似嘲弄,似不屑。
“蝼蚁的挣扎,何须本座费心导演?”
他目光转向琉璃晶峰深处,淡金色的瞳孔中映照出下方那巨大搏动的暗红心脏虚影。
“地脉淤积,邪秽滋生,本是天地循环之垢。圣璃村人世代采掘琉璃矿,扰动地脉,如同在脓疮上挖洞,引得秽气喷涌,自取灭亡罢了!”
他微微抬手,修长如玉的指尖随意地指向峰下圣璃村的方向,又划过矿洞、祠堂、石屋。
“那老祭司倒是有点小聪明,懂得用‘心锁血印’之法,以活人精魄为引,构筑镜像牢笼,延缓秽气爆发。可惜,杯水车薪,徒增痛苦!”
他瞥了一眼阿默,眼神毫无怜悯。
“此子,不过是苟延残喘的牺牲品中,恰好被你们撞见的一个!”
“延缓?”
苏明的声音低沉响起,如同闷雷滚动,他踏前一步,混沌之力在体内流转,衣袍无风自动,与轩辕剑羽那凌空而立的煌煌剑意分庭抗礼。
“那些‘忆噬蛊’,抽取阿默的痛苦记忆,甚至更古老的祭司记忆,源源不断送入晶峰......恐怕不只是‘延缓’那么简单吧?”
轩辕剑羽的目光终于正式落在苏明身上,淡金色的眸子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漠然。
“混沌的气息......倒是罕见!”
他并未直接回答苏明的问题,而是看向晶峰深处那搏动的暗红心脏。
“邪秽心核,虽是天地之垢,但其蕴含的极致怨念与痛苦精粹,却是淬炼无上剑意、磨砺剑心通明的最佳磨刀石!”
他身后的古剑虚影微微震颤,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剑鸣声中,竟隐隐夹杂着无数痛苦灵魂的哀嚎与诅咒!
七彩妖云也随之翻涌,将那些哀嚎诅咒之声放大、扭曲,化为一种诡异的背景音律!
“圣璃村人的贪婪,祭司的愚忠,孩童的绝望......他们共同酿成的苦酒,其滋味,对本座这柄‘轩辕剑魄’而言,甘之如饴!”
轩辕剑羽的声音依旧平静,却透出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冷酷。
“痛苦,绝望,怨恨......这些极致的负面精粹,经由‘忆噬蛊’提炼,化为最纯粹的‘秽魄灵晶’,滋养剑魄,助本座参悟那无上寂灭剑道,斩断尘缘,直指本源!”
真相,冰冷而残酷地揭开!
圣璃村的悲剧,并非偶然!
琉璃晶峰下邪秽的滋生,是地脉淤积的必然。
而村民的贪婪采掘,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祭司的“心锁血印”,看似守护,实则是将活人的痛苦精粹转化为延缓爆发的“燃料”,无意中却制造了更“美味”的食粮!
而高高在上的轩辕剑羽,他才是真正的“收割者”!
他利用混沌圣印吸纳,晶峰天然的混乱力场和邪秽心核,布下“忆噬蛊”的网络,如同在脓疮上豢养毒虫,冷眼旁观着下方蝼蚁的挣扎与献祭,将他们的血泪痛苦,当作自己淬炼无情剑道的养料!
阿默,以及他之前无数个被牺牲的“阿默”,还有那些祭司,都只是这冰冷棋局中,被无情利用、榨干最后价值的......
棋子与薪柴!
“所以......你看着他们死?看着村庄化为地狱?只为你的剑?!”
姜若兰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泪水却已干涸,只剩下冰冷的恨意。
“剑道通神,自当斩情绝性,以万物为刍狗!”
轩辕剑羽的语气毫无波动,淡金色的眼眸俯瞰众人,如同看着尘埃。
“圣尊大人之命不可违背!尔等能走到此处,破去本座几只蛊虫,倒也有几分本事。可惜......”
他目光扫过苏明、叶启灵、子无双,最后落在姜若兰和阿默身上。
“带着一个心脉将绝、与秽气深度纠缠的累赘,闯本座的‘寂灭剑域’,实乃取死之道!”
他缓缓抬起右手,并指如剑,指尖一点金芒凝聚,虽未完全指向下方,但那凛冽的、仿佛能斩断时空、灭绝生机的恐怖剑意,已如万丈冰山轰然压下!
整个琉璃晶峰周围的混乱力场,仿佛都成了他剑意的延伸,疯狂地挤压、撕扯着苏明四人布下的防御!
七彩妖云剧烈翻滚,如同沸腾的剑海!
峰顶那巨大的晶窟轮廓在妖云裂开的缝隙中若隐若现,散发出更加深邃、更加贪婪的吸力!
“交出那残次品,或者......”
轩辕剑羽的声音冰冷如九幽寒风。
“与他一同,化为本座剑魄之下的......又一缕哀嚎怨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