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凯旋归京的次日,宫中便传出旨意,皇帝将于三日后在乾清宫偏殿单独召见,垂询东南军政要务。这道旨意,看似寻常,却引得朝野上下无数双眼睛暗中窥探。谁都明白,这次召见,不仅是对东南之功的论定,更将决定这位年轻世子未来在朝堂上的位置。
永宁侯府内,气氛凝重而审慎。萧景珩闭门谢客,与父亲永宁侯萧远在书房内密谈至深夜。沈清辞则亲自打理萧景珩的朝服仪仗,每一处细节都力求完美,不容有失。
召见当日,天未亮,萧景珩便起身沐浴更衣,身着御赐的麒麟补服,腰佩玉带,神色沉静,目光锐利。永宁侯亲自送至府门,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沈清辞立于阶下,微微福身,目光交汇间,是无声的信任与支持。
乾清宫偏殿,檀香袅袅,气氛庄严肃穆。萧景珩依礼觐见,三跪九叩,山呼万岁。
“平身吧。”皇帝的声音从御座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赐座。”
“谢陛下隆恩。”萧景珩再拜,方在太监搬来的绣墩上侧身坐下,姿态恭谨,背脊挺直。
皇帝并未立刻问及东南战事,而是闲话家常般问起了他沿途见闻、江南风物,语气颇为随和。萧景珩一一作答,言辞简练,不卑不亢。
片刻后,皇帝话锋一转,神色渐凝:“景珩,东南之事,你做得很好。剿匪安民,整饬海防,设立市舶司,皆是有功于社稷。朕心甚慰。”
“臣惶恐!”萧景珩立刻起身,躬身道,“此乃陛下天威浩荡,将士用命之功,臣不过恪尽职守,略尽绵力,岂敢居功!”
皇帝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目光深邃:“有功当赏,有过则罚,此乃朝廷法度。朕今日召你来,便是要议一议这赏功之事。依你之见,此番东南之功,当如何封赏为宜?”
此言一出,殿内空气仿佛凝滞。这看似征询,实则是天大的考验!自陈其功,易显骄矜;过于谦退,又似虚伪。如何回答,关乎圣心,更关乎日后前程。
萧景珩心中凛然,面上却无半分犹豫,再次离座,跪伏于地,声音清晰而坚定:“陛下!臣年少识浅,蒙陛下不弃,委以重任,幸得将士用命,方克尽全功。此功在陛下圣明,在将士忠勇,在东南百姓盼治之心!臣不敢言赏,唯愿陛下重赏有功将士,抚恤阵亡家属,则三军感奋,海疆可安!至于臣……但求陛下允臣缴还钦差关防,卸任协理之职,回兵部本任,潜心任事,继续为陛下效力,则于愿足矣!”
他这番话,将功劳尽归皇帝与将士,自请卸权,只求回任本职,姿态放得极低,可谓滴水不漏。
皇帝凝视他良久,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缓缓道:“功是功,过是过,朕岂能混为一谈?将士有功,朕自有封赏。至于你……”
皇帝略一沉吟,朗声道:“永宁侯世子萧景珩,忠勇体国,卓有功勋。着,加封太子少保衔,赐穿貂裘,赏黄金千两,明珠十斛,苏杭新缎百匹!原任兵部郎中照旧,另,东南新设之市舶司总署衙门,事关重大,着萧景珩暂领市舶使一职,总揽其事,遇要务可直奏朕前!钦此!”
太子少保!虽为虚衔,却是极高的荣宠,意味着正式踏入东宫属官之列,地位尊崇!更关键的是,皇帝让他“暂领”新设的市舶使一职,总揽市舶司事务!这等于将东南海贸大利、乃至与海外联络的命脉,交到了他的手中!虽无“协理”之名,却有“总揽”之实,权力不减反增!且“直奏朕前”四字,更是天大的信任!
这份封赏,远超预期!既彰显了天恩浩荡,又给予了实权,更巧妙地将萧景珩与东南新政牢牢绑定,使其无法轻易脱身,可谓帝王心术,深不可测!
萧景珩心中巨震,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深意。这是信任,更是重担!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叩首:“臣,萧景珩,领旨谢恩!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托!”
“起来吧。”皇帝语气缓和,“市舶司初立,千头万绪,关乎国计民生,你好自为之。退下吧。”
“臣告退!”萧景珩再拜,躬身退出大殿。
走出乾清宫,午后的阳光刺目。萧景珩微微眯眼,感受着背后那道深沉目光的消失,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一步,他走对了。急流勇退的表态,赢得了圣心;而皇帝赋予的新职,则将他推向了更广阔、也更凶险的舞台。
消息传回永宁侯府,阖府欢腾!太子少保!市舶使!这是何等的荣耀与权柄!赵氏喜极而泣,永宁侯萧远抚须长叹,老怀大慰。
然而,沈清辞在欣喜之余,眉宇间却掠过一丝更深沉的忧色。权力越大,责任越重,觊觎者也越多。市舶司总揽海贸,利益巨大,不知有多少双眼睛会盯着这块肥肉。未来的路,恐怕不会太平。
当晚,萧景珩回府,府中设宴庆贺,但仅限于至亲。席间,萧景珩并未有多少喜色,反而更加沉静。
宴罢,书房内。
“陛下此举,意味深长。”萧景珩对沈清辞道。
“恩威并施,既用且防。”沈清辞一针见血,“世子爷如今位高权重,更需谨言慎行。市舶司乃是非之地,一步行差,便是万丈深渊。”
“我明白。”萧景珩颔首,“市舶司初立,章程、人事、账目,千头万绪,需可靠之人打理。清辞,此事……仍需你助我。”
沈清辞迎上他信任的目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与责任。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将真正走入前朝政务的漩涡中心。
“妾身责无旁贷。”她郑重应下。
月色如水,映照着书房内并肩而立的两道身影。荣宠加身,是终点,更是起点。朝堂的波澜,东南的棋局,乃至浩瀚的海洋,都将是他们新的战场。而他们的命运,也因这御前的封赏,更加紧密地联结在一起,驶向未知而广阔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