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源污染”的猜测如同一块寒冰,瞬间冻结了林婉清周身的空气。若真如此,这场时疫便不是天灾,而是彻头彻尾的人祸!其目的,恐怕不仅仅是阻挠牛痘法,更是要制造一场足以震动朝野的大乱,以便赵党浑水摸鱼,甚至将脏水泼向太子一系!孙医正的无力应对,正中对方下怀。
顾长渊带来的消息,让书斋内本就凝重的气氛几乎化为实质。油灯的光晕在墙上投下两人紧绷的身影。
“必须拿到证据。”林婉清重复道,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不仅是水源样本,最好能亲自查验病患,确定疫病真源。孙医正的诊断若是有误,用药必然南辕北辙,疫情只会愈演愈烈。”
顾长渊眉头深锁:“我明白。但疫区被顺天府和孙医正的人层层把守,尤其是水源地和重症区,更是重中之重。我们的人难以靠近。强行闯入,打草惊蛇,后果不堪设想。”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风险巨大,但坐以待毙的代价更大。
忽然,林婉清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向顾长渊:“明的不行,可否暗渡陈仓?”她压低了声音,“我记得,前朝舆图曾标注,南城外流民区附近,有一条废弃的运粮河道,虽已干涸大半,但河道沟壑纵横,或许能避开主要哨卡,迂回接近核心区域。”
顾长渊眼中精光一闪:“确有此地!只是河道荒废多年,地势复杂,夜间更难行。”
“夜间正是机会。”林婉清语气决然,“我对疫病症状、水源查验较为熟悉,我去最合适。只需一两位身手敏捷、绝对可靠的向导,带我潜入即可。拿到证据,即刻便退。”
“不行!太危险!”顾长渊断然拒绝,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忧急,“疫气熏蒸,你若染上……”
“顾大人!”林婉清打断他,目光清亮而坚定,“我既为医官,疫区便是我的战场。若因惧死而退缩,置万千生灵于不顾,我学这一身医术何用?再者,唯有亲临其境,方能知真实病情,破对方阴谋。此事关乎大局,婉清……义不容辞。”
她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顾长渊凝视着她,从她眼中看到了与云州疫区时一般的坚韧与无畏。他知道,他阻止不了她。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好。我亲自带你去。”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京城南郊,月色被薄云遮掩,大地一片朦胧。两道人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滑下废弃的河道。正是换了深色劲装的顾长渊与林婉清。顾长渊身手矫健,对路径似乎颇为熟悉,在前引路,不时回身搀扶林婉清}跨越沟坎。林婉清紧跟其后,虽不谙武功,但心思缜密,脚步轻捷,将一个小巧的医药囊和几个密封的瓷瓶贴身藏好。
河道内杂草丛生,碎石遍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泥土和隐约的腐败气味。两人屏息疾行,只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和风吹过荒草的簌簌声。远处,疫区方向隐约传来几声犬吠和压抑的哭泣,更添几分阴森。
根据顾长渊手下先前探查的草图,他们绕过几处明显的岗哨,终于接近了流民聚集地的边缘。恶臭的气味越发浓烈,那是排泄物、垃圾和疾病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令人作呕。低矮破败的窝棚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死气沉沉,只有零星几点微弱的灯火,如同鬼火般摇曳。
顾长渊打了个手势,两人伏在一处土坡后。他指向不远处一片相对开阔、有火光晃动的地方,低声道:“那边应是临时搭设的医棚和尸首堆放处。水源在上游方向,有一口公用水井。”
林婉清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几个穿着顺天府号衣的官差无精打采地守在医棚外围,里面隐约可见人影晃动,却听不到多少呻吟——或许是因为病人已虚弱到无力出声。
“先去水井。”林婉清低语。病因溯源,水源是关键。
两人借助窝棚的阴影,小心翼翼地向水井方向摸去。 越靠近,异味越重。井台周围一片狼藉,散落着破桶和污物。顾长渊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才示意林婉清上前。
林婉清迅速取出棉布、瓷瓶和一根长长的银探子。她将棉布缠在探子一端,伸入井中,浸入水面下片刻,然后小心提起,迅速放入一个瓷瓶中密封。接着,她又用另一个瓶子直接采集了井壁湿滑处的苔藓和淤泥样本。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就在她准备采集第三份样本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呵斥声!
“那边有动静!过去看看!”
是巡夜的官差!似乎是被他们刚才细微的声响惊动了!
顾长渊脸色一变,一把拉住林婉清的手腕,低喝:“走!”
两人迅速缩回阴影中,沿着来路疾退。但官差似乎发现了异常,脚步声和呼喊声越来越近,还有犬吠声加入!
“分开走!”顾长渊当机立断,将一个小巧的哨子塞进林婉清手里,“往河道方向退,若失散,吹哨为号!我去引开他们!”
不等林婉清回应,他猛地向另一个方向蹿出,故意弄出较大的声响。
“在那边!追!”官差果然被引开。
林婉清心脏狂跳,不敢犹豫,立刻借着地形掩护,向记忆中的河道方向拼命跑去。身后官差的呼喝和犬吠声渐远,但她不敢停歇。黑暗中,她跌跌撞撞,手臂被荆棘划破也浑然不觉。
眼看就要到达河道边缘,她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就在这时,旁边一个低矮的窝棚里,突然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林婉清吓得魂飞魄散,险些叫出声。她低头一看,只见窝棚缝隙里,露出一张惨白浮肿、布满痘疹的脸,一双绝望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是一个重症病患!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病患的手冰凉而有力,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林婉清惊魂稍定,强压下恐惧,没有挣脱。她迅速打量了一下这个窝棚,比别处更偏僻,像是被遗弃的。
“水……井……”那病患艰难地吐出几个模糊的字眼,眼神充满了恐惧和控诉。
林婉清心中巨震!他是在暗示水源有问题?!她立刻蹲下身,压低声音:“你别怕,我是医官。你知道井水怎么了?”
病患眼神涣散,似乎已到了极限,只是反复念叨:“……死……死猫……好多……泡着……”
死猫?泡在水井里?!林婉清浑身发冷!若真如此,这就是蓄意投毒的铁证!
她还欲再问,远处已传来官差折返的脚步声和犬吠,似乎顾长渊未能完全摆脱追踪!
“照顾好自己!”林婉清来不及多想,迅速从医药囊中掏出一小包清热解毒的药粉,塞进病患手中,低声道,“用水化开,尽量喝下!” 然后,她奋力但不失轻柔地挣脱那只手,闪身滚下河道斜坡。
几乎在她身影消失的瞬间,几名官差提着灯笼追到了河道边,犬只对着河道下方狂吠不止。
“妈的,跑哪去了?”
“下面河道复杂,黑灯瞎火的,别追了,回去加强警戒!”
官差骂骂咧咧地退去。林婉清紧贴在冰冷的河床壁上,大气不敢出,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摸向怀中,采集的水源样本和那包药粉都在。而病患那句“死猫……泡着……”的话,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证据,似乎找到了。但代价,是她和顾长渊都险些暴露。而那个垂死的病患,他还能活到天亮吗?
夜色深沉,危机四伏。林婉清握紧了顾长渊给她的哨子,在黑暗中,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响应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