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农社的木牌挂起来那天,阿木特意选了个晴天。牌子是老哈用漠北的硬木做的,上面刻着“陆海农桑社”五个字,金大婶用红漆描了边,伊莎在角落刻了朵小小的番茄花,小石头则在背面画了片沉甸甸的稻穗。
开张第一天,就来了不少人。有长安周边的农户,捧着自家种的瘪粒麦子来请教;有西域来的商人,想换些耐旱的玉米种带回故乡;还有几个高丽的船工,说要学中原的“堆肥法”,好改良岛上的沙地。
阿木在社里辟了间小账房,墙上挂着三张图:一张是各地作物的“生长周期表”,标注着南洋胡椒的开花期、东非番薯的收获月;一张是“种子交换簿”,谁拿了什么种,承诺秋收后还多少新粮,都记得清清楚楚;最特别的是张“互助图”,用不同颜色的线连着人名——老哈帮农户驯牛,农户教老哈育秧;金大婶教绣娘种棉花,绣娘给金大婶缝农具袋。
“阿木先生,这账算得也太细了。”一个农户指着交换簿上的“借十还十二”皱眉,“不就几粒种子吗?还要多还两成?”
阿木笑着递过一碗新煮的玉米粥:“您尝尝这个。”农户喝了口,香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这玉米种,是我们用三袋胡椒从南洋换来的,又在试验田试种了两年才敢推广。多还的两成,不是要赚您的,是留着当新种子,传给下一户人家。”他翻开账册,指着上面的流转记录,“您看,这袋种子从东非到长安,已经换了七户人家,每一户都多留了点,现在才有这么多苗。”
农户看着账册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忽然明白了:“这哪是借种子,是借个盼头啊。”他痛快地在簿子上按了手印,“我秋收后多还三成,给你们留着改良土壤用!”
账房外,古丽雅带着绣坊的姐妹们在缝“农具罩”。粗布底子上,用彩色丝线绣着不同的作物图案:给老哈的锄头罩绣着麦穗,给金大婶的镰刀罩绣着棉花,给伊莎的洒水壶罩绣着番茄。
“这针脚得密点,”古丽雅手把手教一个东瀛绣娘,“不然泥水渗进去会生锈。你看这波浪纹,要顺着木柄的弧度绣,才贴服。”
东瀛绣娘学得认真,指尖被针扎了也不吭声,只是盯着绣布上的番茄出神:“我们岛上也有种番茄,就是结的果子小,要是能种出你们这样的……”
“能的。”古丽雅打断她,从竹篮里拿出包好的番茄种,“这是用你们那边的品种和西域的杂交出来的,耐湿,适合海岛气候。等绣完这几个罩子,我带你去试验田,教你怎么育苗。”
小石头的“农桑图”越画越厚。他跟着阿木去田间,把不同作物的生长状态画下来:刚破土的番薯芽像只小手,结满棉桃的棉株像堆雪,最逗的是老哈种的燕麦,风吹过时摇摇晃晃,像一群在跳舞的小矮人。
这天午后,波斯商人哈桑急匆匆跑来,手里捧着个陶罐:“不好了!我从西域带来的麦种,不知怎么发霉了!”罐子里的麦粒黏糊糊的,长着一层绿毛,散发着霉味。
阿木接过陶罐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是回潮了。西域干燥,长安多雨,得用‘石灰防潮法’。”他带着哈桑去仓库,教他用石灰袋垫底,再把麦种装进透气的麻袋,“你看,这样既能防潮,又能透气,保管不会发霉。”
哈桑看着阿木熟练地操作,忽然红了眼眶:“在波斯,我爹总说‘商人只认利’,可在这儿,你们教我种地、防潮,分文不取……”
“因为我们算的不是一笔账。”阿木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把麦种带回去种活了,明年就能给我们送新麦;我们把番薯种给你,你就能在波斯推广。这账,越算越厚,越算越暖。”
夕阳斜照进新农社,账房的算盘声、绣坊的针线声、孩子们的嬉笑声混在一起,像一首热闹的歌。阿木看着墙上的互助图,那些彩色的线已经织成了一张密网,把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人都网在里面。
古丽雅举着刚绣好的“社旗”走进来,旗上绣着五谷丰登的图案,稻穗缠着葡萄藤,棉花旁结着番茄。“挂在门口,让老远的人都能看见。”
小石头举着画本,在旗角添了个小小的太阳:“这样就更亮了!”
阿木望着那面旗,忽然想起出海前萧彻说的“天下粮仓”。当时觉得是句宏大的愿景,此刻看着账册上流转的种子、绣品上交织的纹样、画本上欢笑的人影,才明白这愿景从来不是靠某个人实现的,而是靠一双双握过锄头的手、拈过针线的手、执过画笔的手,凑在一起,把一粒粒种子,种成了满天下的希望。
暮色渐浓,新农社的灯亮了起来,照亮了账册上的字迹、绣绷上的线头、画本上的色彩。远处的田埂上,新苗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数着下一个丰收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