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义城下那令人窒息的血色黎明,最终以皇太极不甘的鸣金收兵而告终。
卢象升率军逼临战场边缘,虽未直接参战,但其带来的威慑力,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动摇了皇太极继续强攻的决心。
后金大营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连日的猛攻,精锐巴牙喇折损颇重,普通甲兵和跟役(辅兵)伤亡更是惊人。
而那座巍峨的顺义城,除了墙垣上增添了些许破损与更多斑驳的血迹,依旧牢牢钉在原地。
更让皇太极心头滴血的是,曹文诏那支幽灵般的偏师,仍在后方神出鬼没。
最新的军报显示,又一队从蓟州方向转运的物资被其焚毁,押运牛录额真战死。
“陛下,”范文程察言观色,见皇太极面色阴沉如水,小心翼翼地上前。
“顺义坚城,急切难下。满桂、卢象升皆非易与之辈,明国小皇帝稳坐京城,调度有方,未见慌乱。
如今我军顿兵坚城之下,师老兵疲,后方粮道屡遭袭扰,长此以往,恐非善策。”
皇太极默然不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椅背。
他何尝不知眼下困境?
只是这退兵二字,重若千钧。
一旦下令撤退,此番倾国之力绕道入塞,损兵折将,
最终若只能带着有限的掠获退回关外,不仅颜面扫地,更会严重打击大金国的威信和士气。
明国那个小皇帝,必定会借此大肆宣扬,届时,那些摇摆不定的蒙古部落,乃至朝鲜,又会作何想?
“阿敏、莽古尔泰他们……只怕也不会安分。”
皇太极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此次入塞若成果寥寥,回去后难免会有人借此发难。
然而,现实的压力迫在眉睫。
军中粮草已开始吃紧,曹文诏的袭扰让补给线变得脆弱不堪,
顺义这块骨头啃不动,卢象升在通州虎视眈眈,还有孙承宗整顿的关宁军……
再拖下去,一旦明军调动更多兵马合围,后果不堪设想。
权衡利弊,虽万般不甘,但理智终究占据了上风。
皇太极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传令诸贝勒大臣,大帐议事!”
片刻之后,后金核心将领齐聚中军大帐。
皇太极没有掩饰眼前的困境,将粮草不继、后方遇袭、顺义难克的情况直言相告。
帐内顿时一片沉寂,先前主战最力的阿济格、多尔衮等人也抿紧了嘴唇,无话可说。
事实胜于雄辩,顺义城下的累累尸骸,就是最好的证明。
“明人倚仗坚城火器,避而不战,耗我锐气,扰我粮道,此乃疲兵之计。”
皇太极声音沉稳,听不出喜怒。
“我军入塞已久,掠获虽丰,然久留无益。朕意已决,三日后,大军分批撤退,由蒙古来路返回。”
“陛下!”有贝勒忍不住道,“难道就这般便宜了南朝皇帝?”
皇太极目光一冷:“岂能轻易便宜他?撤退之前,多尔衮、阿巴泰继续向南抄掠,做出欲深入山东的态势!”
“阿济格所部,加大对卢象升营垒的压迫,做出寻机决战之态!”
“朕要让那朱由检以为我军仍未放弃,甚至欲做困兽之斗!待其注意力被吸引,我军主力再悄然北返!”
他顿了顿,语气森寒:“撤退途中,各旗可分兵扫荡未能攻克的州县,尽量携掠人口物资。”
“命断后部队,于险要处多设疑兵,广布铁蒺藜、陷马坑,若明军敢追,定要其付出代价!”
这是一场以进为退的谋略,意图在撤退前再制造一次混乱,最大限度地保存实力并带走掠获。
后金军意图撤退的蛛丝马迹,很快通过夜不收和依旧在敌后活动的曹文诏部,传回了京城。
乾清宫内,朱由检看着几份几乎同时送达的军报,嘴角微微上扬。
“皇太极,终于撑不住了吗?”他放下军报,指尖在御案上轻轻一点。
看来燧发枪和棱堡式的防御结合效果不错,满桂顶住了压力,卢象升的机动也恰到好处。
曹文诏这小子,放出去真是对了,专挑后勤下手,比正面硬撼效果还好。
皇太极现在退兵,算他聪明。
再耗下去,朕还真怕他把老本全丢在顺义城下,那多没意思,后面的戏还怎么唱?
“陛下,虏酋似有退意,是否命满督师、卢督师趁势追击?”王承恩在一旁轻声请示。
朱由检摇了摇头,目光深邃:“追?为何要追?穷寇莫追,何况皇太极并非穷寇,其主力尚存,战力犹在。”
“此时强行追击,正中其下怀,必遭其断后部队顽强阻击,徒增伤亡。”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沙盘前,目光沿着皇太极可能的撤退路线缓缓移动:
“皇太极以退为进,还想最后捞一把,迷惑于朕。朕便如他所愿,让他以为朕不敢追,或被他佯动所骗。”
“传朕旨意,”朱由检声音清晰而冷静,“嘉奖顺义、通州守军,犒赏三军。命满桂加紧修复城防,严密监视虏军动向,不可擅自出击。”
“命卢象升,固守营垒,若虏骑挑衅,可凭营反击,不得浪战。
命孙传庭,加大向科尔沁等部的压力,宣扬皇太极败绩,促其内变。”
“命曹文诏……相机行事,继续袭扰,专打其撤退队伍的后尾与侧翼,如同狼群撕咬,不必硬拼,以疲敝敌军、夺取缴获为主。”
他的策略清晰无比:不追求毕其功于一役的决战,而是要利用皇太极撤退心切、队伍拉长的机会,
层层剥皮,零敲碎打,最大限度地消耗其有生力量,夺取其掠获的物资人口。
更要让皇太极这场“胜利转进”变得狼狈不堪,沉重打击其军心士气。
“另外,”朱由检补充道,“明发邸报,昭告天下,皇太极顿兵顺义城下,损兵折将,粮草不济,已露败象,不日必将北遁。”
“令北直隶、山东、山西各州县,严加戒备,防止虏骑最后之疯狂掠掠。
凡有能阻虏、击虏、解救被掳百姓者,朝廷不吝封赏!”
他要的,不仅是军事上的胜利,更是舆论和政治上的全面胜利。
要将皇太极此次入塞,彻底定性为一场狼狈的失败,以此凝聚民心,震慑内外,为下一步的改革和扩张铺平道路。
“对了,王伴伴,”朱由检似乎想起什么,
“西山匠作苑呈报,燧发枪量产已步入正轨,下一阶段重点,乃是野战炮的轻量化与标准化,还有那‘水泥’,要优先保障顺义、通州等前沿要地的城防修复与加固。”
“老奴遵旨。”王承恩躬身应道。
朱由检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沙盘。
仿佛看到了皇太极大军在北归路上,被曹文诏像牛皮糖一样黏着,被沿途严阵以待的明军零星打击,丢盔弃甲,狼狈不堪的场景。
“慢慢来,皇太极,咱们的账,慢慢算。”
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自信与冷冽的光芒,“这大明,不再是你能来去自如的地方了。你的撤退,不过是朕中兴之路的一块垫脚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