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宗与孙传庭自宁远和西北发出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接连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京城激起了越来越急促的涟漪。
未等朝廷对西北堡垒群前的小胜做出进一步反应,更为急促、带着血火的警讯便如同冰雹般砸向了通政司!
“报——!宣府北路急报!虏骑大队猛攻独石口!守军血战一昼夜,烽燧已断两个时辰,情况不明!”
“报——!宣府总督急报!马营堡、赤城堡外均发现大股虏骑游骑,边墙多处烽烟并举!”
“报——!蓟镇急报!古北口外虏骑活动异常频繁,疑有偏师牵制!”
一道道染着烟尘与血腥气的军报,将皇太极此次入塞的最终路线清晰地勾勒出来。
后金主力在试探性攻击孙传庭的堡垒群受挫后,果然避实击虚,选择了集中兵力,猛攻宣府镇北路防御相对薄弱、且年久失修的独石口一带!
烽燧断绝意味着关隘可能已经失守,至少也是危在旦夕!
一旦独石口被破,后金铁骑将如同决堤洪水,涌入蓟镇后方,兵锋直指顺义、密云,威胁京城东北方向!
而大同、古北口方向的动静,则显然是牵制与佯动,意图使明军首尾难顾。
皇极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虽然早有预警,但虏骑如此凶悍且迅速地找到了防线的薄弱点并发起猛攻,还是让不少官员面露惊惶。
一些原本就对新政和军区改制心怀不满的官员,虽不敢明言,但眼神闪烁间,难免流露出“新政劳民伤财,终致虏患”的意味。
朱由检高踞御座,将台下诸臣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他并未给这些人发作的机会,直接开口,声音沉稳有力,瞬间压下了殿内的窃窃私语:
“虏酋猖獗,竟敢再次入寇,窥伺京畿!此非天意,实乃人祸!
边关将士正在浴血,朝廷自当全力应对,扫除奸宄,以安天下!”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目光如电扫过几个心思浮动的官员,令其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朕决意如下——”
“一,京畿军区总督满桂,即刻率京营主力,火速出德胜门,北上驻防顺义、怀柔一线,依托城池、山地,抢筑工事,构建防线!
务必阻敌于京畿之外!授满桂临机专断之权,各路援军,皆受其节制!”
“二,宣大总督、西北军区总督孙传庭,”朱由检的目光仿佛穿越殿宇,望向西北,“着其严密监视大同方面虏骑偏师,固守宣大本部!
同时,派遣精锐骑兵,自侧翼快速东进,做出威胁入寇虏酋之后路姿态,迫其分兵,迟缓其进军速度!若有机会,可与宣府溃散官兵收拢联系,袭扰虏军粮道!”
“三,辽东孙承宗、祖大寿,继续固守宁锦防线,加强戒备,严防虏酋声东击西!
东江镇陈继盛、刘兴祚,加大出击力度,袭扰虏巢,使其后方不得安宁!”
“四,户部、兵部,全力保障前线粮饷、军械、火药供应,若有延误,严惩不贷!
京城九门戒严,由留守京营及巡捕营负责,严防奸细,稳定民心!”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瞬间理顺了应对机制。
满桂早已披甲持械,等候在殿外,闻令当即大步踏入,单膝跪地,声若雷霆:“末将领旨!必不负陛下重托,定将虏骑挡在顺义以北!京营儿郎,已准备就绪!”
朱由检看着他虬髯戟张、斗志昂扬的模样,沉声道:“满卿,京营新军初成,此战正是检验之时。稳扎稳打,依托工事,以燧发枪炮之利挫敌锐气!
勿要浪战,以保全实力、阻滞敌军为上。朕在京城,等你的捷报!”
“遵旨!”
满桂起身,甲叶铿锵,大步流星走出皇极殿。
殿外广场上,早已集结待命的京营将士,如同沉默的钢铁森林,随着满桂一声令下,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开出德胜门,向北迎敌而去。
新装备的燧发枪在春日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炮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隆隆的声响,一股肃杀之气弥漫整个京城。
就在京营主力北上的同时,西北的孙传庭也接到了皇帝的旨意。
他站在三边总督府的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宣府北路的位置。
“皇太极主力果然选择了这里!”
孙传庭对麾下将领道,“陛下命我侧击牵制,此正合我意!堡垒群虽未能完全阻敌,却已迟滞其行动,迫其暴露主攻方向!”
他迅速下令,“传令,调‘归化义从’两千精骑,再选新标军中最擅奔袭的骑兵一千,由参将贺人龙统一率领,即刻东出张家口,沿边外快速向独石口方向运动!
不必与虏主力硬碰,以袭扰其后勤辎重、猎杀其传令游骑、焚毁其搜集的粮草为主!要让皇太极感觉如芒在背,不得安宁!”
“得令!”悍将贺人龙抱拳领命,眼中闪烁着好战的光芒,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来去如风的战斗。
孙传庭又看向地图上广袤的河套地区,心中那个以堡垒和互市为核心,逐步经略草原的长远规划更加清晰。
此战之后,无论胜败,这套策略都必须坚持下去。他补充道:“同时,令各堡加强戒备,防止虏骑小股部队渗透破坏。
通报沿线蒙古部落,凡有助我大明侦缉虏情、截杀虏骑散兵者,赏格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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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随着京营主力北上,气氛更加紧张。
市面上流言开始滋生,一些富户暗中收拾细软。
但朱由检刻意保持着镇定,他每日照常视朝,处理政务,只是召见大臣的频率更高,尤其关注前线军报和后勤供应。
这一日,他召见了徐光启,询问军工生产情况。
徐光启回禀:“陛下,西山匠作苑已全力运转,然燧发枪打造费时,月产仍难突破五百之数,主要优先补充京营及孙传庭部。
火药生产倒是充足,新式轻型火炮又铸成十门,已按陛下之前批示,秘密调拨给了东江镇五门,以增强其岸防和袭扰能力。
研究院正依据佛郎机人的技艺,改进铸炮模具,然欲见大效,尚需时日。”
朱由检点点头:“非常时期,能产多少是多少,质量务必保证。研究院对尼德兰人带来的造船图样,研究得如何?”
“回陛下,其夹板船(盖伦船)结构确有其独到之处,尤重炮位布置与远航能力。我院工匠正在尝试结合我朝福船、广船之优点,绘制新舰图样,然欲建成巨舰,非一日之功,且需合适船坞与大量资财。”
“朕知道了,此事不急,稳步推进即可。”
朱由检明白,海军建设是长远之计,眼下还需先渡过陆上的危机。
他话锋一转,“前线急需火炮,尤其是轻便可用以野战的,让匠作苑再多想想办法。”
“臣遵旨。”
处理完军工事宜,王承恩送来最新军报:满桂已抵达顺义,正在紧急部署防线;
独石口确认失守,虏骑先锋已入关,但进军速度似乎因孙传庭派出的贺人龙部在侧后的袭扰而有所放缓;
卢象升的河南新军已抵达保定府待命。
朱由检提起朱笔,在卢象升的奏报上批示:“卢卿所部,暂驻保定,保持警惕,随时听候调遣。稳守京南,亦是重任。”
放下笔,他走到那幅巨大的舆图前,目光紧紧锁定在顺义至独石口之间那片即将成为战场的地域。
历史的车轮似乎仍在沿着某种轨迹滚动,皇太极的绕道入塞,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然而,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仓促应对、进退失据的崇祯。
孙传庭在西北的堡垒虽未竟全功,却已改变了敌人的进攻节奏;
京营和边军经过了初步整顿,装备了部分新式火器;
卢象升的预备队已经就位;贺人龙的袭扰如同毒刺……
“来吧,”朱由检在心中默念,眼中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让朕看看,你这绕道之剑,能否劈开朕为你准备的新篱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