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裹挟着刺骨的阴寒与灵魂层面的撕扯力,从身后咆哮追来。
赵令渊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头腥甜不断上涌,强行催动本源茶心对抗萧耨斤以及那初醒茶母的恐怖一击,几乎榨干了他所有力量。
他一手死死拉住几乎要挣脱回去救茶清音的陆九娘,另一手与郭大釜合力,扯着飞索钩爪,在剧烈震动、不断坍塌的通道中亡命奔逃。
穆影紧随其后,长剑挥舞,斩落不断坠下的碎石,脸色苍白,眼中噙着泪,却咬紧牙关,她知道,此刻任何犹豫都会让师父(陆九娘)和师叔(茶清音)的牺牲付诸东流。
“清音——!”
陆九娘的悲呼声在狭窄的通道内回荡,充满了无力与撕心裂肺的痛楚。
十年相伴,云游传道,情同姐妹,眼睁睁见她为救众人而主动投身那无尽黑暗,这种冲击,几乎让她心神崩溃。
“九娘!冷静!”赵令渊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清音前辈是为给我们争取生机!我们不能让她白死!活下去,才能弄清这茶母真相,才能为她报仇,才能真正守护茶道!”
他的话如同惊雷,在陆九娘混乱的心神中炸响。
她猛地一颤,回头望去,那通往核心洞窟的通道已在连环塌陷中被彻底封死,只有那令人心悸的邪恶搏动声和恐怖的吸力,仍透过厚厚的岩石隐隐传来。
她闭上眼,两行清泪滑落,再睁开时,眼中虽仍有悲痛,却多了一份沉淀下来的决绝与恨意。
“走!”她哑声道,不再挣扎,反而催动体内残存真气,加快速度。
郭大釜凭借对机关通道的敏锐直觉,在最危险的时刻选择了正确的岔路,四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被活埋的命运。
不知奔逃了多久,直到那恐怖的吸力渐渐消失,身后的塌陷声也趋于平静,只有那无处不在的邪异茶气依旧浓烈,提醒着他们仍未脱离险境。
四人终于在一处相对稳固、似乎是废弃储藏室的石洞中停下,皆是筋疲力尽,狼狈不堪。
赵令渊再也支撑不住,靠坐在石壁上,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穆影连忙上前,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却发现赵令渊的伤势更多是本源消耗过度与邪气侵体,寻常药物效果甚微。
陆九娘虽也虚弱,但毕竟修为深厚,略作调息后,强打精神,走到赵令渊身边,双掌抵在他后心,将自身精纯平和的茶息缓缓渡入,助他稳定伤势,驱散侵入经脉的邪气。
“多谢……”赵令渊脸色稍缓,低声道。
陆九娘摇了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该说谢的是我。若非你们及时赶到,我和清音恐怕……”她声音哽咽,无法再说下去。
郭大釜在一旁处理着自已身上的擦伤,骂道:“萧耨斤那老王八蛋,真是疯了!竟然投靠这种邪物!还有那茶母,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感觉比星槎邪门一万倍!”
提到茶母,几人的心情都沉重下来。仅仅是其力量延伸的节点和初步苏醒的意志,就如此可怕,其本体又该如何恐怖?
“九娘前辈,你们被困于此,可曾探知这茶母的底细?”赵令渊缓过一口气,立刻问道。这是目前最关键的问题。
陆九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悲恸,整理着思绪,缓缓道:“我与清音追踪影茶线索至此,发现了那处黑潭。起初以为只是暗香阁炼制影茶的基地,后来才察觉不对。那黑潭……仿佛有自身的意识,它在主动吸收、扭曲周围的茶气,甚至能潜移默化地影响靠近它的茶修之心。”
她看了一眼茶清音消失的方向,痛心道:“清音她……为了弄清真相,冒险以心神靠近感知,结果……反而被其蛊惑。那邪物似乎能放大并扭曲人内心的执念与欲望。清音一生追求茶道极致,渴望超越,这便成了她被侵蚀的突破口。而我,若非早年经历坎坷,心志还算坚定,加之始终担忧她的状态,全力抵抗,恐怕也早已沉沦。”
“那黑潭,就是茶母的本体?”穆影问道。
“不完全是。”陆九娘摇头,“那黑潭更像是茶母显露于世的一个‘端口’,或者说,是它力量凝聚的具象化。它的真正核心,或者说意识源头,似乎隐藏得更深,与这片山脉,乃至更深层的地脉联系在一起。萧耨斤称其为‘伪茶心’,意图以其取代真正的茶道本源。他们抓捕茶修,尤其是心志坚定或茶心纯净者,就是为了抽取其茶心精华,喂养茶母,加速这个过程。”
赵令渊若有所思:“所以,他见到我时,才会那般兴奋。我的茶心,对他们而言是大补之物。”
“正是。”陆九娘点头,“据我与清音零星听到的交谈,暗香阁背后,似乎还另有主使,连萧耨斤也只是听命行事。他们的最终目的,恐怕不仅仅是控制人心,而是要以这‘伪茶心’污染乃至取代天地间的茶道法则,重塑一个完全受他们掌控的‘茶之世界’。”
这个野心,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这比茶无涯当年想以茶祖树重塑天地更为疯狂和彻底!
“必须阻止他们!”郭大釜握紧拳头,“可那玩意儿那么邪门,连清音妹子都着了道,咱们怎么对付?”
就在这时,赵令渊忽然感觉怀中微微一热。
他伸手探去,竟是那片一直贴身收藏的、当年茶罗煞所赠的“初心茶”茶叶!
此刻,这片形如初心、透明中带着淡淡粉色的茶叶,正散发出微弱的、却异常纯净温暖的光芒,驱散着周围的一丝阴寒。
同时,他仿佛听到一个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女声叹息,带着无尽的眷恋与一丝指引之意。
“茶罗煞……”赵令渊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茶罗煞本是茶祖树的一片茶叶,蕴含至纯茶心,对这等邪物或许有特殊的感应与克制。
他将初心茶叶取出,那温暖的光芒似乎更亮了一些,并且隐隐指向洞穴的某个方向——那并非他们来时的路,而是一条更加幽深、似乎通往地底更深处的岔道。
“这是……”陆九娘也感受到了那茶叶中纯净的本源之力,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是茶罗煞前辈的指引。”赵令渊沉声道,“或许,她知道对付这茶母的关键。这光芒指向的方向,可能藏着线索,甚至是……茶母真正的源头所在。”
这个发现,让陷入绝境的几人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那就去!”陆九娘毫不犹豫,“无论是什么,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强!”
四人稍作休整,处理了伤势,便跟着初心茶叶感应的方向,再次踏上征途。这一次,带路的是那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这条岔道比之前更加古老、崎岖,似乎是天然形成,罕有人工痕迹。
空气中弥漫的邪异茶气依旧存在,但初心茶叶散发的光芒总能恰到好处地驱散前方最浓稠的污浊,开辟出一条相对“干净”的路径。
沿途,他们看到了更多诡异的景象。
有些岩壁上凝结着如同黑色血管般的脉络,还在微微搏动,吸收着地气;有些地方生长着扭曲的、散发着暗香的菌类,触碰之下竟有腐蚀性;甚至在一些较大的洞窟中,看到了由那种黑色节点石组成的、更加复杂的阵法,似乎在不断抽取着什么,输送到地底深处。
“这些东西,像是在给那茶母‘供能’……”郭大釜观察着那些阵法,脸色凝重,“规模比外面那个节点石大多了。”
随着深入,那“咚……咚……”的搏动声再次清晰起来,而且越来越响,仿佛他们正在接近一颗巨大而邪恶的心脏。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并非幽绿的磷光,而是一种……朦胧的、仿佛被什么东西过滤后的天光?
他们加快脚步,走出狭窄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巨大的、位于山腹之中的天然穹窿!穹窿顶部有裂缝,些许天光从中透下,照亮了下方的景象。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四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震撼得无以复加!
穹窿中央,并非预想中的恐怖黑潭或怪物,而是一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通体漆黑的巨树!
这巨树的形态,竟与昆仑之巅的茶祖树有七八分相似!枝干虬结,叶片繁茂,但无论是树干还是枝叶,都是一种死寂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漆黑。树上没有花朵,也没有果实,只有无数垂下的、如同触须般的黑色气根,扎入下方的土地和岩石之中,微微蠕动,吸收着养分。而那如同心脏搏动的声音,正是从这漆黑巨树的树干内部传出!
更让人心惊的是,在这漆黑巨树的周围,环绕流淌着一条浑浊的、散发着浓郁暗香的河流,河水呈现诡异的灰黑色。而在河流与巨树之间,遍布着无数惨白的骸骨!有人类的,也有各种动物的,所有的骸骨都呈现出一种被吸干了所有生机的干枯状态。
一股浓郁到极致的死寂、腐朽与邪恶气息,从这漆黑巨树上散发出来,笼罩着整个穹窿。它仿佛是所有负面情绪的集合体,是所有黑暗欲望的化身,与昆仑茶祖树那充满生机、宁静与智慧的圣洁形象,形成了绝对的对立!
“这……这就是茶母?!”郭大釜声音发干,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的理解。
陆九娘脸色苍白,喃喃道:“以万灵骸骨为基,以邪怨死气为养料……模仿茶祖树之形,行毁灭荼毒之实……这已非‘伪茶心’,这是……‘逆种’!”
赵令渊手中的初心茶叶,此刻光芒大盛,变得滚烫,那温暖的力量剧烈地波动着,既是警示,也带着一种源自本能的憎恶与对抗之意。
他明白了。
暗香阁找到并唤醒的,并非简单的邪物,而是一株企图模仿甚至取代茶祖树的——“逆茶之树”!它窃取茶道形貌,却行毁灭之实,是一切茶修的死敌!
而就在他们为这“逆茶之树”的真面目所震撼时,一个苍老、枯寂,仿佛千年古木摩擦的声音,突兀地在穹窿中响起:
“窥伺本源者……死。”
伴随着声音,那株逆茶之树垂下的无数黑色气根,如同被惊动的蛇群,猛地扬起,带着刺耳的破空声,铺天盖地地向着四人席卷而来!
真正的危机,此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