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天峡谷,是黑石山脉腹地的一道巨创,像是被斧头硬劈开的。
于谦之撩开马车厚重的锦帘,厌恶的皱了皱眉。
车轮碾过碎石颠簸的他胃里翻江倒海。空气里有股贫瘠又带寒意的味道,跟京城的脂粉香气比,简直云泥之别。
“还有多久才能走出这鬼地方?”他的声音带着不耐跟养尊处优的尖利。
车外,一名亲兵策马靠近,恭敬的回道:“回大人,穿过这道峡谷,再有三十里,应该就能看到那伙流放犯的营地了。”
于谦之“哼”了一声,放下帘子,重新靠回柔软的狐皮软垫上。
三皇子将这支精锐交给他,可不是让他来跟一群泥腿子打仗的。他的任务,是尽快接管北境,将这里的军权跟传闻里那笔财富都牢牢攥进掌心,然后带着这支完整的军队,作为三皇子登基的铁杆力量,班师回朝。
至于那个叫青禾镇的地方……一群走了运侥幸打败了赵奎那种废物的流放犯而已。
在三千京城禁军的铁蹄下,他们连塞牙缝都不配。
他脑子里只盘算着一件事,怎么把捷报写的漂亮,功劳全揽自己身上。
“传令下去,全军加速前进!”于谦之再次下令,“天黑之前,必须赶到青禾镇!我不想在这荒郊野外过夜!”
他等不及要尝胜利的果实,也顺便让北境那些土财主们开开眼,见识下什么是真贵人。
军令传下,三千禁军的行进速度快了不少。狭长峡谷里,队伍拉成一条长线,头尾都顾不上了。
但没人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在这片连狼都懒得拉屎的蛮荒之地,难道还有人敢伏击天子亲军不成?
一个兵舔着干裂的嘴唇,摸了摸干瘪的粮袋,对身边的同袍低声道:“快点也好,听说那伙流放犯富得流油,顿顿吃肉!今晚说不定能饱餐一顿。”
“何止是肉,等打下来,里面的娘们……”另一人发出了猥琐的笑声。
队伍里一股子轻率贪婪又疲惫的气氛在飘着。
于谦之闭着眼,享受着马车最后的平稳。他的思绪,已经飞回了京城繁华的教坊司。
就在这时。
啾——
一声短促尖锐的鸟鸣,突兀的在峡谷上空响起。
于谦之的眼皮跳了一下。
什么鸟叫声,这么难听?
下一秒。
轰隆——!!!
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响,从峡谷的入口处传来!
于谦之乘坐的八驾马车猛的一震,拉车的骏马发出一片惊恐的嘶鸣。他整个人被从软垫上掀了起来,脑袋狠狠撞上车厢壁。
“怎么回事?!?!”他捂着头,惊怒交加的吼道,“地震了?!”
“报!大人!不好了!”一名斥候连滚带爬的冲到他的马车旁,脸上满是惊骇,“谷口……谷口的山崖塌了!把我们的退路给堵死了!”
什么?!
于谦之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声同样的巨响,从队伍的最前方传来!
轰隆——!!!
这一次,他清楚的看到,峡谷出口方向,半边山壁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砸断,成千上万吨的巨石跟泥土倾泻下来,一下就把前路给埋死了!
一条长达数里的狭长峡谷,在短短几息之间,变成了一个封闭无处可逃的死地。
“有埋伏!敌袭!”
“是妖法!是山神发怒了!”
三千禁军瞬间炸了锅。他们引以为傲的队列跟纪律,在这种超自然的伟力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
“稳住!都给本官稳住!”于谦之强压下心中的惊骇,冲出马车,色厉内荏的尖叫,“弓箭手!向两边山崖警戒!”
然而,他的声音,被第三声巨响彻底吞没。
这一次,巨响不再来自谷口或者谷尾。
而是来自他们的头顶!
咻——
一道带着凄厉尖啸的黑影,从天而降,精准的落入了禁军最密集的中段。
轰!!!
火光冲天,泥土跟碎石夹着残肢断臂,被一股恐怖的气浪掀起十几米高。爆炸中心,一个直径数米的大坑赫然出现,周围的几十名士兵,连惨叫都没来及发出,就被撕成了碎片。
于谦之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
是天雷吗?
不。
因为紧接着,更多的天雷下来了。
咻!咻!咻!咻!
二十多道黑影,拖着死亡的尖啸,跟下冰雹一样从峡谷两侧的山崖上抛射而下,毫无规律的砸在禁军的队列中。
轰隆!轰隆隆!轰隆——!!!
一线天峡谷,活脱脱一个修罗场。
爆炸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这不是刀剑碰撞,也不是弓箭攒射。这是一种他们根本没法理解的惩罚,来自神明或者魔鬼。
士兵们彻底崩溃了。他们丢下兵器乱窜,哭喊着找地方躲。但这窄峡谷里,哪有地方躲。
每一道火光,都吞掉几十条命。
于谦之的亲兵们,拼死将他护在几面盾牌之下。他透过盾牌的缝隙,惊恐的看着这末日景象。
他看到一匹高大的战马被气浪掀飞,在空中翻滚着砸进人群;他看到一名身经百战的校尉,抱着自己被炸断的半截身体,在地上发出不像人的哀嚎;他看到一面代表着大夏皇朝荣耀的禁军大纛,在烈焰中被烧成了灰。
恐惧。
无法抑制,从灵魂深处冒出来的恐惧,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终于明白,他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流放犯。
这是一群掌握着雷电之力的魔鬼!
轰炸不到一刻钟,感觉却像过了一辈子。
当最后一声爆炸的余音散去,山谷里死一样寂静。只剩下浓重的硝烟,还有幸存者压抑绝望的哭声。
于谦之推开护着他的亲兵,颤抖着站起身。
曾经军容严整的三千精锐,此刻已是遍地狼藉。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永远留在了这片焦土之上。剩下的人,个个带伤,精神恍惚,彻底失去了战斗的意志。
就在这时。
踏。
踏。
踏。
一阵整齐沉重的脚步声,从峡谷后方,也就是被堵死的入口方向传来。
于谦之艰难的转过头。
只见烟尘散开,一支约莫五六百人的军队,正排着无比森严的方阵,沉默的向他们逼近。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皮甲,手持三米长的枪林,步伐坚定,整齐划一。火把的光芒照在他们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有冰冷的杀意。
这支军队一出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幸存的禁军士兵们看着这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军队,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们“当啷”一声丢掉武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方阵在距离他们三十步的地方停下。
一名身形高大面容冷峻的将领,从阵中走出。
正是夏云峥。
他没有看那些跪地求饶的士兵,他的目光,越过人群,径直落在了那个穿着华服脸色惨白的于谦之身上。
夏云峥举起手,身后,二十名精锐的亲卫脱离队列,手持绳索跟短刀,向着于谦之走去。
“于大人。”
夏云峥的声音,在死寂的峡谷中,清晰的响起。
“欢迎来到北境。”
“我家领主,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