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过三巡,亭外的雪势渐缓,风却更烈了些,卷着雪沫子扑在亭柱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那病弱却又生得漂亮的小公子许是受了寒,不自觉将狐裘的领口紧了紧,露出的半截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慕容尚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目光落在石桌上温着的茶壶上,状似无意道:“这茶虽暖,却抵不过风雪侵骨,公子身子弱,再待下去恐要着凉。”
话音刚落,小侍从立刻附和:“是啊公子!咱们该回去了,要是被管事发现您偷跑出来,又要念叨您了!”
温酌垂眸看了眼尚未烹完的茶,眼底掠过一丝不舍,却还是点了点头,撑着石桌缓缓起身。
只是他起身太急,眼前忽然一黑,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
慕容尚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他一把。
指尖触到狐裘下的肩背,只觉一片单薄,连点暖意都没有。
“小心。”
慕容尚的声音比先前沉了些,扶着他站稳后便收回手,仿佛只是出于礼貌的帮扶。
温酌脸颊微红,低声道了句,“多谢先生。”
咳嗽了两声,才在小侍从的搀扶下整理好狐裘。
他回头看向慕容尚,桃花眸里带着点歉意,“先生,我……我得先回去了。”
慕容尚颔首,目光落在他颈间若隐若现的一枚银锁上。
锁身雕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虽小巧却工艺精湛,绝非寻常人家所有。
“公子慢走,山路湿滑,当心脚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今日叨扰公子的热茶,在下感激不尽。”
少年闻言,唇角弯了弯,露出个浅淡的笑来,像雪地里绽开的第一朵梅,淡淡的却又漂亮的晃人心神。
“先生客气了,能与先生共赏雪景、同饮热茶,是我的幸事。”
说罢,他转身跟着小侍从往寺庙的方向走,月白的身影在雪地里走得极慢,每一步都透着虚弱。
慕容尚站在亭中,看着那抹身影渐渐消失在雪雾里,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扶他时的微凉触感。
赵全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低声道:“主子,这公子的身份……”
“查。”慕容尚打断他的话,目光依旧望着那公子离去的方向,眼底的探究化为一抹暗色,“查清楚他的来历。”
赵全应了声“是”,又递上一件厚实的斗篷。
“主子,雪又要下了,咱们也该上山了,免得误了礼佛的时辰。”
慕容尚接过斗篷披上,指尖摩挲着斗篷的毛领,忽然想起那公子颊边的狐裘绒毛,还有他垂眸烹茶时,羽睫上沾着的细碎雪粒。
亭中炭火渐渐熄灭,只留下满亭淡淡茶香,混着雪的清冽,在空寂的山间萦绕。
而那枚雕着缠枝莲纹的银锁,还有那双眼盛着雪光的桃花眸,却像一粒石子,在寂静的湖里,漾开了圈圈涟漪。
慕容尚踏着积雪往山寺行去,靴底碾过未化的雪粒,发出咯吱轻响。
赵全跟在身后,见他脚步放缓,眸光似有凝滞,便知主子还在想着那位病弱公子,却识趣地半句不多问。
行至半山腰,一阵风卷着雪沫扑来,慕容尚下意识拢了拢斗篷,指尖却忽然忆起方才扶着那少年时的触感。
狐裘看着厚实,底下的人却轻得像片羽毛,仿佛稍一用力就要碎了。
他忽然顿住脚,侧头望向方才雪亭的方向,漫天风雪已将那处遮得模糊,只剩一片白茫茫的轮廓。
“赵全,”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方才那公子颈间的银锁,你看清了?”
赵全心头一凛,忙躬身回话,“看清了,是缠枝莲纹,锁芯似乎还刻着个‘酌’字,只是隔着远,不敢确定。”
“酌……”慕容尚低声重复着这个字,指尖在袖中轻轻敲击着,眼底闪过一丝沉吟。
这皇家敕建的山寺,规矩森严,寻常世家子弟都未必能在此长居。
进了寺庙客房,小沙弥奉上清茶便退下了。
慕容尚褪去斗篷,坐在窗边的榻上,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眼前却不由自主浮现出那少年的模样。
垂眸烹茶时羽睫上沾的雪粒,受惊时眼底漾开的水光,还有说起偷跑时唇角那点孩子气的狡黠。
这般矛盾又鲜活的模样,倒比宫中风月场上那些刻意逢迎的面孔,有趣得多。
慕容尚端起茶盏,指尖摩挲着杯沿,忽然轻笑一声。
他这种人何时竟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生出这般微末的好奇?
可那双眼盛着雪光的桃花眸,还有咳嗽时细弱的模样,总像根轻柔的丝线,若有若无地牵着他思绪。
“主子,”赵全轻叩房门进来,递上一份刚查到的消息,“那位公子姓温,名酌,自小体弱,五岁便被送到这山寺静养,身边伺候的人都是温家精心挑选的,寻常人根本近不了身,只是这温家……”
“温家?”慕容尚接过纸条,目光落在“温酌”二字上,指尖微微一顿,“是前朝太傅温家?”
“正是。”赵全点头,“当年温家因牵涉废太子旧案,虽未被株连,却也日渐没落,如今族中子弟大多隐于市井,没想到竟将这位嫡公子藏在了此处。”
慕容尚看着纸条上的信息,眼底的好奇渐渐染上几分探究。
前朝太傅温家,废太子旧案……这少年的身份还真是不容小觑。
他将纸条揉碎,扔进炭盆里,看着纸灰在火中蜷曲成烬,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明日起,每日备一份润肺的药膳,送到他的住处。”
他抬眼望向窗外,雪还在下,“不必说是朕送的,只说是寺中为体弱香客准备的便是。”
赵全微微一怔,随即躬身应下,“是,主子。”
慕容尚重新端起茶盏,热茶的暖意透过杯壁传到指尖,却驱不散心头那点微妙的心思。
这雪中山寺的日子,似乎忽然多了几分值得期待的意趣。
……
第二天清晨,雪已停了,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客房。
慕容尚刚起身,便听赵全来报。
温公子的侍从已来道谢,说温公子喝了药膳,身子舒坦了些,还问起是哪位香客心善,想亲自道谢。
慕容尚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淡淡道:“不必见了,让他安心养着便是。”
说罢,他拿起案上的念珠,缓步往大殿走去。
而另一边,温酌坐在窗边,手里捏着那只盛过药膳的白瓷碗,桃花眸里带着点疑惑。
小侍从在一旁念叨,“公子,寺里说这是给体弱香客的,可咱们住了这么久,也没见他们额外送过啊,会不会是……昨日那位先生送的?”
温酌垂眸看着碗底的残渍,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慕容尚温和的眉眼。
他轻轻摇了摇头,指尖轻轻摩挲着碗沿,低声道:“或许吧……”
远处的钟声缓缓响起,在雪后的山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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