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堡,“冰砧”旅店那间最僻静、防御最完善的后院石屋。
厚重的石门隔绝了外面永夜冰原永无休止的风雪呜咽,却隔绝不了屋内弥漫的沉重与压抑。墙壁上镶嵌的几块硕大暖阳石散发着恒定的热量,驱散了严寒,却无法温暖榻上两人冰冷的身躯和守在旁边之人冰冷的心。
司马靖星躺在靠里侧的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雪熊皮褥,只露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他的呼吸依旧微弱而缓慢,如同沉睡,但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痛苦褶皱,以及眉心处那点微弱却顽强闪烁的赤金(蓝)色魂光,证明着他的意识仍在某个黑暗的深渊边缘挣扎。司徒烈找来的、堡内最好的医师和丹师都已看过,结论与之前亲卫的判断一致——肉身重创,经脉寸断,这些尚可凭借珍贵药物和时间慢慢调养,最棘手的是魂魄本源受损过剧,若非有一股奇异力量(龙魂本源与三生石残留)护住最后一点灵光不灭,早已魂飞魄散。如今,他的魂魄如同布满裂痕的琉璃,脆弱不堪,任何细微的冲击都可能导致彻底崩碎。
而外侧床榻上的吴枫辰,情况同样不容乐观。他虽已恢复意识,但大多数时间都紧闭双目,眉头紧锁,仿佛在抵御着体内无尽的痛苦。他的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唇色淡得近乎透明。九转还魂莲的药力早已耗尽,天道反噬留下的道伤与过度透支寂灭之力带来的反噬,如同两条纠缠的毒蛇,不断啃噬着他的生机。更麻烦的是,他体内那股精纯的寂灭之力,似乎因为之前与冥主意志的对抗和意识争夺,变得愈发躁动和难以控制,时而冰寒外溢,在床榻边凝结出细密的霜花,时而又彻底内敛,让他气息全无,如同坐化的尸身。
司徒烈坐在两张床榻之间的矮凳上,魁梧的身躯微微佝偻,脸上写满了疲惫与凝重。他刚刚送走了又一波前来探视(或打探)的堡内各方势力代表,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司马靖星和吴枫辰被从龙脉废墟中救回的消息,显然无法完全瞒住,雪狼堡这潭水,因为这些外来者,已经开始暗流涌动。
“将军。”一名亲卫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压低声音,“刚收到从王都传来的最高机密情报。”他递上一枚用特殊符文封存的玉简。
司徒烈接过玉简,神识沉入,片刻后,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怒之色!
“消息确定?!”他的声音因震惊而有些变调。
“多方印证,确凿无疑。”亲卫脸色同样难看,“国师……已于半月前,借‘祈福禳灾’之名,在王都及周边三郡的水源及地脉节点,秘密布下了‘万灵噬魂蛊’的母阵!根据情报分析,此蛊无形无质,能通过地脉水网缓慢扩散,依附于生灵魂魄,初期毫无症状,一旦被母阵引动,中蛊者轻则神魂受损变成白痴,重则魂飞魄散,成为滋养母阵的养料!其目的……恐怕是要在关键时刻,挟持亿万生灵之魂,行逆天之举!”
司徒烈手中的玉简几乎被他捏碎!他猛地看向床榻上昏迷的司马靖星和气息微弱的吴枫辰,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
国师此举,针对的恐怕不仅仅是王权,更是要……炼化生灵,弥补或突破某种界限!而司马靖星身为皇子,身负特殊命格与气运,吴枫辰更是拥有精纯寂灭之力这等超规格的存在,他们二人,恐怕正是国师计划中最上等的‘祭品’或‘药引’!
难怪幽冥教会突然在极北之地活动频繁,他们与国师,恐怕早已勾结!龙脉之变,或许只是他们庞大计划中的一环!
必须尽快将司马靖星唤醒!必须阻止国师!
可是……如何唤醒?司马靖星魂魄受损至此,寻常手段根本无用,强行刺激只会加速他的死亡!
就在这时,外侧床榻上的吴枫辰,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冰蓝色的眼眸,虽然依旧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冰冷,却不再是之前那般空洞漠然。他显然也听到了亲卫的汇报。
“噬魂蛊……母阵……”吴枫辰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久未开口的干涩,“针对……魂魄……”
他的目光,转向内侧床榻上昏迷的司马靖星,冰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司徒烈立刻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丝希冀:“吴兄,你可有办法?司马兄他……”
吴枫辰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抬起一只手,看着自己苍白修长、萦绕着若有若无寒气的指尖,仿佛在感受着体内那躁动而危险的力量。许久,他才重新看向司徒烈,眼神复杂难明。
“有一个……古籍记载的……禁术。”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很艰难,仿佛在对抗着某种痛苦,“同心咒。”
“同心咒?”司徒烈一怔,他从未听过此术。
“以施术者……部分神魂本源为引……构建……神识桥梁……”吴枫辰断断续续地解释,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强行……连接两人神魂……共享部分……感知与……生命力……或可……借此稳定他……破碎的魂源……将其……从沉眠中……拉回……”
司徒烈闻言,先是一喜,随即脸色变得更加沉重:“共享感知与生命力?那施术者你……”他看着吴枫辰那糟糕透顶的状态,这无异于雪上加霜!
“代价……”吴枫辰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漠然道,“神识交融……超过安全临界……会形成……‘同心锁’……”
他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此后……一方动情……另一方……必承受……噬心之痛……”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仿佛带着某种冰冷的预兆,“情感越深……痛苦……越烈……直至……心神俱碎……”
石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司徒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吴枫辰那平静得近乎残酷的脸,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司马靖星,一股巨大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哪里是救命之术?这分明是……一道更加残酷的枷锁!将两个人的命运,以最痛苦的方式,彻底捆绑!
情感与痛苦交织难分……这简直是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司徒烈声音干涩地问。
吴枫辰缓缓摇头,闭上了眼睛,长长的银色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他眼中所有可能流露的情绪。他体内的寂灭寒意似乎又浓郁了几分,石屋内的温度悄然下降。
“他……等不了。”
“噬魂蛊……也等不了。”
冰冷的话语,为这场抉择,画上了唯一的路径。
司徒烈死死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他看着两个挚友,一个濒死昏迷,一个即将踏上一条可能比死亡更痛苦的荆棘之路……
最终,他沉重地、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点了点头。
“需要……准备什么?”
吴枫辰没有睁眼,只是报出了几样极其罕见、大多与稳固神魂、连接意识相关的天材地宝的名字。幸运的是,其中大部分,司徒烈凭借其身份和司马靖星留下的资源,恰好能够在雪狼堡内筹集到。
当亲卫领命匆匆离去筹备时,石屋内再次只剩下三人。
司徒烈看着重新陷入沉默、仿佛在积蓄力量或者说在压抑什么的吴枫辰,又看了看毫无知觉的司马靖星,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他只知道,这是目前唯一能救司马靖星,并可能应对那即将席卷天下的“噬魂之劫”的方法。
而那把名为“同心”的锁,一旦落下,锁住的,将是两颗再也无法分清痛苦与真实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