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牢房底层，时间仿佛凝固。
白景明抬起头，那双浑浊得只剩下麻木的眼睛里，竟硬生生挤出最后一缕神采，如濒死星辰的最后一道光，死死钉在沈筹身上。
“说。”
一个字，沙哑、干涩，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嘶啦——”
洗魂池中翻涌的灰白气息仿佛被某种意志引动，变得更加狂暴，一丝丝雾气缠绕上白景明的魂体，发出皮肉被灼烧般的恐怖声响。
他的魂体明灭不定，比风中残烛还要脆弱。
崔诀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魂体都快冒烟了：“沈老板！快！他的魂火真要熄了！这洗魂池的气息会吞噬掉他的！”
然而，沈筹却恍若未闻，他的目光平静地与白景明对视，没有一丝波澜。
“你的‘万魂归一阵’，想法不错，但结构太脆弱了。”
白景明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戳中了逆鳞的野兽，几乎是凭着本能反驳：“不可能……结构……完美无缺……”
“完美？”
沈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那是一种站在更高维度俯瞰的漠然。
“你的核心阵枢一旦受损，整个阵法就会瞬间崩溃。你把所有希望都压在一个点上，这不叫完美，这叫愚蠢。为什么不做模块化设计？”
“模……块……化？”
这个陌生的词汇，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强行插进了白景明尘封了五百年的脑海，发出“咯吱”的声响。
沈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白景明的灵魂深处。
“将整个大阵的功能拆分成无数个独立的模块，比如‘魂力采集’、‘能量转换’、‘精神链接’……每个模块独立运转，互为备份。这，叫冗余容灾。”
“你的阵法，连最基本的冗余都没有。”
“胡说！”
白景明突然嘶吼起来，原本即将熄灭的魂火竟猛地窜高一截！他那麻木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激动。
“分则力散！阵法之道，贵在浑然一体！一体方为极致！你这是歪理邪说！”
他的思维被激活了！
崔诀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能感觉到，白景明身上的死气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疯狂燃烧的生命力！
沈筹非但没有激怒他，反而在用一种他完全听不懂的方式，给他“充电”！
沈筹根本不理会他的咆哮，继续抛出重磅炸弹。
“一体？那是最低效的同步处理。你把上万魂魄强行链接，只要其中一个魂魄的处理进程卡住了，所有魂魄都得等它。这就像一支队伍，所有人都被最慢的那个人拖累。”
“为什么不用异步处理？”
“让每个魂魄单元独立完成任务，然后将结果回报给上层调度。这样，效率能提升千百倍！”
“异步……处理……”
白景明喃喃自语，脸上的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困惑与挣扎。
他像一个固守着“天圆地方”的古代学者，突然听到了“地球是圆的”这种惊世骇俗的理论，世界观正在剧烈动摇。
两人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
“你的能量传输总线是单通道，一旦被截断，全盘瘫痪！”
“我……我可以用备用阵纹……”
“那叫热切换吗？不，那只是手动换条路走！真正的分布式架构，根本不存在总线的概念！”
“分布式……架构……”
崔诀站在一旁，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什么模块，什么异步，什么分布式……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让他头晕目眩。
他只能看到，随着沈筹的每一句话，白景明的魂体就明亮一分，气势就攀升一截。而沈筹，始终云淡风轻，仿佛一个宗师在指点一个刚刚入门的弟子。
崔诀的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老夫听不懂，但老夫大受震撼……这哪里是救人，这分明是在……创世！’
辩论达到了顶峰！
白景明状若疯魔，他嘶吼着，辩解着，扞卫着自己五百年来的心血结晶。他的魂体燃烧到了极致，璀璨如烈阳，但也脆弱到了极点，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碎！
就在这时，沈筹眼中闪过一抹数据流光。
【数据化洞察之眼】！
在他的视野里，白景明的思想核心被彻底剖析——那是一个由无数精密到令人发指的齿轮、杠杆、发条构成的庞大机械世界。每一个魂魄，都是一个齿轮。他毕生的追求，就是让这些齿轮咬合得更完美，转动得更顺畅。
但他陷入了一个死循环。齿轮越精密，越脆弱，越容易因为一个微小的瑕疵而全盘崩溃。
沈筹看穿了一切。
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白景明所有的嘶吼。
“白景明，你错了。”
整个空间，死一般寂静。
白景明疯狂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燃烧的魂体也为之一滞。
沈筹的眼神带着一丝怜悯，更带着一丝绝对的自信。
“你一直试图给时钟更换更精密的齿轮，却没想过，这个时代已经需要电子表了。”
“你的理论基础，从一开始就错了。”
白景明呆住了，如遭雷击：“错……了？”
沈筹投下了击溃他整个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牢房的每一个角落。
“灵魂不是机械，是数据流！”
“阵法不是齿轮，是代码！”
轰！！！！
仿佛一道创世的惊雷在白景明的脑海中炸响！
他视野中那个庞大、复杂、让他耗尽五百年心血的机械世界，在一瞬间……轰然崩塌！
无数齿轮化为齑粉，无数杠杆寸寸断裂！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由0和1组成的，无穷无尽的数据海洋！是无数优雅、简洁、高效的算法逻辑！是一个他从未想象过，却又无比正确的全新世界！
“噗通。”
白景明双膝跪地，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
他呆滞地望着自己的双手，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绝望而又解脱地喃喃自语。
“不是齿轮……是代码……”
“我……我竟然钻研了五百年的死路！”
话音落下，他身上那股疯狂、偏执、暴戾的气息，如同被净化一般，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新生的、纯粹的、强大到令人心悸的灵魂气息！他的魂体不再明灭不定，而是变得凝实无比，散发着温润如玉的光泽，洗魂池的侵蚀雾气再也无法靠近他分毫！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沈筹。
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对手，也不是看一个强者。
那是信徒在仰望自己的神明，是弟子在叩拜自己的传道恩师！
下一刻，白景明以头抢地，对着沈筹行了一个地府最古老、最隆重的大礼。
“罪鬼白景明，蒙先生点化，得见大道！愿为先生座下走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求……能时时聆听先生大道之音！”
他的声音狂热而虔诚，再无半分疯癫。
沈筹平静地接受了他这一拜，淡淡道：“起来吧。地府革新委员会，欢迎你的加入。”
他再次开启【数据化洞察之眼】，看向重获新生的白景明。
很好，收获一个顶级技术人才。
沈筹心中满意，刚想说些什么，一旁石化了半天的崔诀终于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沈老板！太好了！可是……可是我们怎么出去啊？！”
“外面的狱卒马上就要换班巡逻了！我们带着一个‘好了’的白景明，这……这怎么可能出的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