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穿行于有莘王城纵横交错的水道之中。这水道系统,分里、中、外三层,虽不如水寨那般密布战船,但其设计之精巧、路径之曲折,令人叹为观止。尤其当船只逐渐驶近王城最核心的区域时,水道骤然收束,关卡林立,戒备森严。水道两侧不再是寻常民居,取而代之的是高墙深院,青石垒砌的基座厚重坚实,青铜铸造的闸门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门楼上值守的甲士目光如炬,审视着每一艘经过的船只。能在这片核心水域拥有府邸、登岸出入的,皆是王城最顶级的贵人,身份显赫,非富即贵。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威严与肃穆。
西岐与有莘,同处殷商帝国西陲,声名相若,毗邻而居,算得上是守望相助的邻邦。西岐以文治武功并重着称,虽重礼乐教化,但面对戎狄侵扰,弓马骑射亦是根基深厚。而有莘则得天独厚,物阜民丰,人杰地灵,虽不尚征伐,却凭借千年积累的智慧与财富,将这王都经营得固若金汤,其守御之能,堪称西陲乃至整个帝国的典范。
王城之中,划有专供各诸侯国使用的“私邑区”。土地由有莘王室赐予,但建筑规制与风格,则由各诸侯自行负责。姬昌一行数人,便将落脚于西岐在此间精心营造的私邑之中。
“长兄,可惜了!”姬叔趴在船舷,望着水道中往来穿梭、技艺娴熟的本地小船夫,眼中满是跃跃欲试,“小弟要是也会划这小舟,在这水道里穿行玩耍,想必别有一番趣味!”
“无妨。”姬昌看着弟弟兴致勃勃的样子,温和笑道,“待回到府中,我便让管事寻个精通此道的老船工,让他好好教你。”对于弟弟们正当的求知欲和乐趣,姬昌向来是尽力满足的。
“太好了!”姬叔兴奋地拍手,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驾轻舟穿梭的模样,“长兄最好了!”
“兄长,您莫要总是如此惯着他。”姬仲在一旁皱眉,他最是担心幼弟得意忘形而惹出事端,“这王城水道不比西岐野河,规矩繁多,万一冲撞了贵人……”
姬昌摆摆手,温言开解二弟:“仲弟,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叔弟想学技艺,终究是好事。他既能驾驭车马,再学操舟又有何妨?”他话锋一转,看向姬叔,语气虽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只是,欲操舟,必先习水性。这泅水之术,你也得一并练熟了。否则,为兄如何放心让你独自下水?”
“啊?!”姬叔一听要学游泳,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两位兄长皆是文武全才,偏生他这个幼弟,心思活络却总学不全。这泅水,他不知呛了多少口水,至今仍是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长兄……会划船了,小心些不落水便是,何必非要会游呢?”他试图讨价还价。
“不行。”姬昌态度坚决,关系到弟弟的安危,他绝无半分通融,“必须先学会泅水,能自保于水中,方可允你学习操舟。此事无商量余地。”他对弟弟们的关爱与教导,总是这般细致入微,该宠时宠,该严时严。
“好吧……”姬叔耷拉着脑袋,彻底认命了。
一旁的姬仲看着幼弟吃瘪的样子,忍不住嗤笑出声,揶揄道:“还是长兄的话管用。看你还敢不敢只贪图玩乐,不学保命的本事!”
船只行至靠近内城核心的繁华区域,河道变窄,往来舟楫增多,他们乘坐的稍大官船已显不便。姬昌便吩咐船手寻一合适的码头靠岸,兄弟三人改为步行,前往西岐私邑。
西岐的三位公子,虽出身尊贵,却毫无奢靡浮华之气。三人皆是一身素色布衣,仪容整洁,举止从容。若非那骨子里透出的沉稳气度与举手投足间流露的教养,与这王城中寻常的士子并无二致。
踏上有莘古老的街道,脚下是历经千年风雨打磨得光滑如镜的青石板路,两旁建筑古朴厚重,檐角飞翘,沉淀着时光的韵味。千年古都的底蕴,无声地浸润在每一砖每一瓦之中。
“哎!这里……跟咱们西岐真是大不相同啊!”姬叔左顾右盼,忍不住再次感叹。这一次,他语气中的兴奋淡了些,反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和……自惭形秽。他看着那些高门大户前肃立的卫士,看着街市上衣着考究、气度不凡的行人,连声音都低了几分:“长兄,我现在……是真真切切、彻彻底底地明白,您为何总说求娶有莘长公主是‘高攀’了。这地方……这地方的人……”他挠挠头,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内心的感受,只觉得先前在西岐的那点优越感荡然无存。
姬昌依旧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没有接话。他的目光流连于这千年古巷的深处,心中涌动着的是纯粹的敬意。在殷商帝国,谁人不敬仰那位辅佐商汤、奠定基业的旷世贤相——伊尹?而这里,正是孕育了这位圣人的沃土。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先贤遗泽的芬芳。“听闻不久之后,便是此地一年一度祭祀先祖、缅怀先圣伊尹的大典了。”姬昌的声音带着向往,“想必会在这王城中心,最为庄严肃穆的伊尹神庙中举行。”
“兄长可是打算前去观礼?”姬仲问道,他知道兄长素来仰慕先贤。
“那是自然。”姬昌目光坚定,“伊尹乃我殷商万世师表,其陵寝归葬于此圣地。我等难得亲至,岂能错过这瞻仰圣德、感受千年文脉的盛典?”
“太好了!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姬叔一听有盛事可看,立刻将刚才的些许沮丧抛到了九霄云外,又恢复了那副活蹦乱跳的模样。
“好,同去。”姬昌看着弟弟重新焕发光彩的脸庞,眼中满是宠溺的笑意,“我们兄弟三人,一同去感受先圣遗风,沐浴这千年古都的智慧之光。”
三人言笑晏晏,沿着古老的青石街道,向着西岐会馆的方向悠然行去。阳光透过两旁古树的枝叶,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然而,这份宁静和谐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就在他们转过一个繁华街角,即将抵达目的地时,前方不远处骤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器物碰撞声,以及人群的惊呼骚动,瞬间打破了古巷的幽静,牢牢攫住了兄弟三人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