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墨的纱，缓缓笼住瑰楼飞翘的檐角，廊下挂着的铜铃在晚风里晃出细碎的响。
两人站在朱红大门前，青石板路被残阳染得暖融融的，鱼十三却如立寒潭，玄色劲装勾勒出的肩背绷得笔直，垂在身侧的手攥了又松，指节泛白。
半晌，她才艰涩地启唇，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公主，您过的好吗？”
秦舒菡没有立刻应声，澄澈的眼眸落在她脸上，掠过她眼底深藏的愧疚与忐忑，还有那道新添在眉骨处的浅疤。
她忽然张开双臂，带着雨后草木的清润气息，姿态坦然又温和。
“公主，于理不合。”
鱼十三下意识后退半步，声音硬了几分，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她是皇室的刀，也算是暗卫，是见不得光的影子，而秦舒菡是金枝玉叶，这般亲昵，于礼、于她的身份，都逾矩了。
秦舒菡却没停步，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她。
怀抱不算滚烫，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她抬手，隔着玄色衣料，极轻极缓地拍了拍鱼十三的背脊，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就在被抱住的那一瞬间，鱼十三浑身一僵，藏在身后的手猛地往后缩了缩，指尖死死攥着刀柄。
那把玄铁短刀是她的随身武器，刃口还沾着未干的血渍，她深怕一个不慎，锋利的刀刃会划伤身前的人，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
——愧疚、思念、后怕，还有一丝不敢宣之于口的依赖，在这一个拥抱里尽数崩塌。
“走吧。”
秦景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刻意拿捏的不耐，尾音却藏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他刚跨出瑰楼朱门，月白锦袍的衣摆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却又裹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目光扫过门前相拥的两道身影时，眉头便不自觉地蹙起，语气带着点孩子气的较真：
“还抱呢，你们两个女的，有什么好抱来抱去的？”
鱼十三的耳朵唰地一下红透了，像被烙铁烫过似的，指尖猛地收紧，连忙轻轻推开秦舒菡，往后退了两步，脑袋垂得几乎要抵到胸口。
连细腻的脖颈都漫上一层薄红，像晕开的胭脂，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几分无措的惶恐：
“属下……属下失仪了。”
秦舒菡看着她这副窘迫得快要原地遁形的模样，眼底漾起细碎的笑意，眉梢都染上了几分戏谑。
她上前一步，自然地揽过鱼十三的肩膀，指尖轻轻搭在她微凉的肩头，手轻轻的拍了一下布料下紧绷的肌肉，示意她放轻松。
转头看向秦景珩，语气带着明晃晃的调侃：
“怎么？瞧着这模样，是嫉妒了？要不，我也给你抱抱？”
秦景珩的脸瞬间涨红了大半，像熟透的樱桃，别扭地努了努嘴，眼神飞快地从她揽着鱼十三肩膀的手上移开，落在远处枝繁叶茂的树梢上，声音闷闷的，还带着点强装的硬气：
“我才不要。”
可他泛红的耳根，连同微微发烫的耳廓，都像泄露心事的信使，将那份藏不住的窘迫与悸动暴露无遗，活脱脱像个被戳穿小心思的少年郎。
“走吧走吧，回家了。”
秦舒菡笑着收回目光，上前拍了拍秦景珩的手臂，掌心的温度透过锦袍传过去，带着安抚的意味。
她转头看向鱼十三，语气恢复了几分平静，却依旧温和：
“你是跟我们一起走，还是回宫述职？”
鱼十三深吸一口气，抬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掩去眼底的情绪，神色重新变得冷静自持，仿佛刚才那个失态的人不是她。
“属下需要先回去一趟，”
她垂眸颔首，声音沉稳，
“公主放心，属下会将这里收拾干净，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至于皇上皇后那边，属下会等您愿意去找他们的时候，再和您一起出现在他们眼前，绝不擅自惊扰。”
“好。”
秦舒菡轻轻点头，目光落在她紧抿的唇上，补充道，
“你若有事，可以随时来找我。”
鱼十三的身形顿了顿，抬眸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还是低声道：
“公主，恕属下多言，他们很想你。”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便往瑰楼里面走去。
玄色的身影很快融入楼内的阴影里，只留下一个决绝又孤寂的背影。
秦舒菡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晚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拂过她平静的脸颊，眼底却掠过一丝深沉的波澜。
皇上皇后的思念，她并非不知，只是那之前博士给她看的画面，仍历历在目。
她十分清楚，那是博士设下的圈套，她也是相信他们的，但是刚经历完她的亲生父母那样的算计，她暂时还不想回去，不想把这份情绪带给他们。
“回去吗？”
秦景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看着她眼底的复杂，有些疑惑地追问，
“还是你要去见他们？”
“暂时先不去了。”
秦舒菡收回目光，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嗯？”
秦景珩更疑惑了，眉梢蹙起，
“你之前不是还说……”
“回家回家！”
秦舒菡没等他说完，指尖已经搭上秦景珩的后背轻轻一推，语气比刚才轻快了不少，带着几分雀跃的催促，
“再磨蹭下去，我都快饿死了！你快回去烧饭，我今天可要吃油爆虾。”
秦景珩被她推得往前踉跄了两步，锦袍的下摆扫过青石板路，带起些许细碎的尘土。
他没再多问，只是回头瞥了她一眼。
正午的阳光正好，透过树梢洒在她脸上，浅淡的笑意落在眼尾，连鬓边的碎发都染着暖金的光，倒真像是急着回家吃饭的模样。
他弯了弯唇角，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迈步，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两人的身影并肩往前，渐渐远离了瑰楼。
正午的阳光炽烈，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又短又密，叠在被晒得发烫的青石板路上，留下一串轻快的脚印，伴着偶尔传来的笑语，消散在两旁枝叶繁茂的林荫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