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蒙着层浅灰，秦舒菡便掀了锦被，连贴身的藕荷色寝衣都没换，赤着脚踩在暖炕上，隔着窗棂往院里瞧。
碧桃端着铜盆进来时，正撞见她赤着脚拿衣架上的素色布裙，发梢还沾着枕头上的软绒，活像只急着寻食的小雀。
“公主慢些！”
碧桃连忙放下铜盆，上前扶住她胳膊，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脚踝，又无奈地叹口气，
“鞋袜还没穿呢，仔细冻着。”
说着便蹲下身，把绣着缠枝莲的软缎鞋往她脚上套，
“奴婢已按您的吩咐，把出宫的衣裳、碎银都裹在包袱里了，还备了干净帕子和小扇，藏在袖袋里应急。”
秦舒菡任她摆弄，眼睛却亮得像浸了星光：
“那我们快些！”
话音刚落，就伸手去抓梳妆台上的玉簪，想随便挽个发髻。
碧桃却按住她的手，从镜匣里挑出支素雅的银钗，细细帮她把长发挽成垂挂髻，又用脂粉轻轻匀了匀她眼下的青影。
“好了，这样瞧着就像寻常人家的小姐，不会引人注意。”
碧桃退后两步打量着，又把包袱递到她手里，
“咱们从角门走，那里离早市更近，咱们过去也方便些。”
秦舒菡攥紧包袱，跟着碧桃往角门走，路过回廊时，看了眼周围，只有少许巡逻的侍卫在附近。
远远瞧见角门，她心里兴奋极了，指尖都微微发颤。
她拉着碧桃的手腕，脚步轻得像片羽毛，飞快的与侍卫打完招呼以后，便从角门跑了出去。
刚踏出宫墙，清晨的冷风就裹着市井的气息扑面而来。
碧桃站在巷口，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只拉着秦舒菡的胳膊雀跃道：
“公主！那就是早市吗？好多小摊子啊！原来有这么多人！好热闹！”
秦舒菡按住了她激动的手：
“碧桃，忘了，在外可不能叫公主了。先把包袱拿好，我们去逛吧。”
“是！小姐。”
捏面人的摊子前围了不少孩童，竹筐里插着各色面塑。
她拉着碧桃挤到跟前，一眼就看到了那只精致的玉兔：
“师傅，我要那个玉兔！”
摊主是个满脸皱纹的老者，见她模样娇俏，笑着捏起面团：
“姑娘别急，这就给你捏只新的，保准比筐里的还精神。”
说着便揉了块白面团，指尖翻飞间，玉兔的耳朵先立了起来，再用细竹刀刻出眼窝，蘸点粉浆点上眼珠，活灵活现。
秦舒菡看得入了迷，没留意身后有人靠近，直到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
“张师傅，今日的仙鹤面塑还有吗？”
她回头时，正撞进一双含笑的杏眼。
来人穿着浅紫襦裙，发间簪着支碧玉簪，手里攥着个绣着兰草的荷包，瞧着比她略长两岁，气质温雅得像株春日的兰。
“这位姑娘也是来买面塑的？”
对方先开了口，目光落在舒菡盯着玉兔的模样上，忍俊不禁，
“我前几日来晚了，没买到玉兔，今日特意赶早，没想到还是被你抢先了。”
秦舒菡：“我……”
话没说完，就被对方笑着打断：
“不用，我瞧你这般喜欢，哪有夺人所好的道理？我等仙鹤便好。”
说着便侧过身，给她让出位置，
“我叫慕熙瑜，就住在这附近，姑娘呢？”
“秦菡。”
秦舒菡下意识隐去公主身份，见对方没有追问，便转移话题，
“师傅的手艺真巧！慕姑娘每天都来吗？”
慕熙瑜顺着她的话点头，指尖轻轻拂过竹筐里的面塑：
“我上次见张师傅捏过只凤凰，尾羽用了七种颜色，连羽毛的纹路都清晰，可惜被人抢先买走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面塑聊到巷口的糖画，又聊到城外的桃花林，竟越聊越投机。
慕熙瑜指尖捏着糖人那根纤细的竹签，蜜糖裹着的生肖造型还泛着温热的光，她对着秦舒菡笑得眼尾弯起，声音里满是相见恨晚的雀跃：
“真是相见恨晚！你叫我熙瑜吧，我叫你菡菡，可好？”
话音落时，还轻轻晃了晃手里的糖人，糖霜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当然可以！”
秦舒菡望着她眼底的鲜活，心头那点初见的拘谨也散了大半，连带着声音都轻快了几分。
“那菡菡，你待会儿要去哪？”
慕熙瑜往前凑了半步，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
“顺道的话，一起逛逛？左右我今日也是偷跑出来，正愁没个伴儿呢。”
秦舒菡闻言，先转头看了眼身后垂手立着的碧桃——那丫鬟正绷着嘴角，显然还记着上次的教训。
她随即侧过身，凑近慕熙瑜的耳边，声音压得极轻，带着点小女儿家的雀跃与忐忑：
“我是想去红楼的，听说今日有新的评弹班子……但是上次偷偷去，刚到门口就被我娘派来的人抓了回去，还挨了好一顿训。”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她发间淡淡的玉兰香。
慕熙瑜眼睛一亮，也立刻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却藏不住惊喜：
“好巧！我本来也想去红楼听评弹，不过我知道一个更好的地方。
城西的金湖有游船，湖面上风凉，还能看两岸的芦苇荡，我们去那里接着聊，比在红楼里挤着舒服多了。而且，”
她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见秦舒菡眼底满是好奇，才接着道，
“金湖的游船其实也是红楼的产业，只是不对外人说，很少有人知道，绝对不会被家里人发现。”
“那好，我们去吧！”
秦舒菡几乎是立刻就应了下来，眼底的光像揉进了星光，上次被抓的懊恼早被新的期待冲散了。
“小姐……”
跟在后面的碧桃这下是真急了，上前一步想拦，话到嘴边又怕扫了小姐的兴，只能“欲言又止”，看着秦舒菡的背影轻轻跺脚，片刻后又“止又欲言”，眉头皱得紧紧的。
慕熙瑜早注意到了碧桃的小动作。
她转过身，几步走到碧桃面前，不等对方反应，便将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指尖带着糖人残留的微温，动作却大方又坦荡。
“没事，我跟你们家小姐就是去坐坐船，吹吹湖风，太阳落山前一定把她送回来，保证不耽误正事。”
她笑得坦荡，眼神里却带着点狡黠的安抚。
碧桃长这么大，除了家里的亲人，从未被陌生女子这样亲近过，更别说对方还是举止灵动的大家闺秀。
她瞬间红了脸，连耳根都烧了起来，手指绞着衣角，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只能转头朝着秦舒菡求救：
“小……小姐，这……”
秦舒菡看着碧桃窘迫的模样，又瞧了瞧慕熙瑜眼底的促狭，忍不住笑着上前拉了拉慕熙瑜的衣袖：
“好了好了，我们走吧，你别闹她了，碧桃胆子小，再逗她该说不出话了。”
说着，还朝碧桃递了个安抚的眼神，
“放心吧，我们就去一会儿，很快回来。”
慕熙瑜这才收回手，冲着碧桃眨了眨眼，故意拖着长音道：
“那我可就‘拐’走你们家小姐啦！”
说完，便自然地挽住秦舒菡的胳膊，朝着城西的方向走去，糖人的甜香随着她们的脚步，轻轻飘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