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过后,天衍山的雨水带着泥土的腥气,把剑心碑上的穗海洗得愈发鲜亮。阿禾蹲在“春和穗”下,看着雨水顺着星音石滴落,在地上砸出小小的坑,坑里很快积满了水,映出穗子晃动的影子,像片缩微的星河。
“该给各宗门回信了。”砚生抱着摞信纸从剑庐走来,每张纸上都画着不同的景致:给漠北的画着沙棘苗与暖根草缠在一起的模样,给镜湖派的画着冰镜映出的穗海彩虹,给寒山派的画着冰蚕丝与火藤纤维绞成的新穗,最末张画的是那坛发芽的酒,嫩芽已顺着坛口爬出,卷须勾住了“待春穗”的丝线。
孩子们围着砚生,争先恐后地要在信末添几笔。漠北的孩子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雪狼,说“雪狼也爱闻穗子香”;流云宗的小弟子点了串宝石般的圆点,说“这是流萤绕着穗子飞”;最小的孩子在每张信纸上都画了个小小的太阳,说“天衍山的太阳,照着所有穗子”。
槐姑娘将孩子们的画折成纸船,放进山涧的溪流里。纸船顺着水流漂向远方,船尾系着根细细的暖根草绳,绳上缀着片槐花瓣。“水流会带着它们去该去的地方,”她望着纸船消失在拐弯处,“就像当年的剑穗,顺着风,找到了每个需要它的人。”
离别的日子渐渐近了。镜湖派的弟子开始收拾行囊,把冰镜小心地裹进蓝印花布,布上的剑穗纹样与他们带来的芦苇穗轻轻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回去要在湖边种满暖根草,”小弟子摸着剑心碑上的涟漪穗,“等草长起来,编串和这里一样的穗子,让湖风带着它,常来看看。”
寒山派的掌门将冰棱剑的火玉剑芯留下,剑身刻上了“穗语传心”四个字。“这剑就留在天衍山,”他拍着砚生的肩,“等明年雪化,我带新铸的‘融雪剑’来,剑鞘用冰蚕丝缠满各宗门的穗子,让它成为真正的‘合流剑’。”
王大叔的孙子把自己编的沙棘冰珠穗系在阿禾的槐语剑上:“阿禾姑姑,这穗子遇热会化,化了就变成水,顺着剑穗流到天衍山的土里,就像我还在这儿。”阿禾笑着揉揉他的头发,把片刚摘的槐叶塞进他的行囊:“想我们了,就看看叶子,天衍山的风会顺着叶脉,告诉你我们在做什么。”
临行前夜,所有孩子围着篝火,把剩下的丝线合编了最后一串穗子。这串穗子没有用名贵的宝石或玉石,只串着各地带来的泥土:漠北的沙、镜湖的泥、寒山的雪土、天衍山的槐叶腐殖土……最后用融雪水和成的泥封了口,穗尾系着块刻着“归”字的木牌。
“这叫‘根土穗’,”砚生将穗子挂在老槐树上,“无论走到哪,带着故乡的土,就不会迷路;看见这‘归’字,就知道天衍山永远有你们的位置。”
第二天清晨,送别的队伍沿着山道慢慢向下。阿禾站在剑心碑旁,看着各宗门的旗帜在风中飘动,旗角都系着新编的剑穗——流云宗的旗上缠着火藤花,烈火门的旗上缀着沙棘果,漠北的旗上裹着暖根草。风吹过,所有穗子同时晃动,像在齐声说着“再见”。
纸船早已漂远,山涧的水带着槐花瓣,流向看不见的远方。阿禾突然发现,那坛里的嫩芽已长得半尺高,卷须缠着“待春穗”,顺着老槐树的枝干往上爬,芽尖顶着片新叶,叶上还沾着点酒渍,像在笑着说“我也在长大”。
砚生把孩子们添过画的信纸收好,放进《合流剑谱》的夹层里。谱册又厚了些,页边的空白处,填满了各宗门弟子的批注、涂鸦、甚至小小的剑穗拓印,像本写满了牵挂的日记。
风穿过穗海,带着离别的轻愁,也带着重逢的期盼,在山谷间久久回荡。阿禾数着老槐树上的“根土穗”,看着泥土在雨水里慢慢渗透,与天衍山的土融在一起,突然明白:所谓离别,从不是终点,是让故乡的根,扎到更远的地方,让每串带走的穗子,都成为新的起点。
而天衍山的雨,会继续滋养着这片穗海,滋养着那坛里的嫩芽,滋养着所有藏在土里的约定,等着明年春天,听着熟悉的脚步声,笑着说一句:
“你们看,穗子又长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