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家的院子也种着棵桃树,比桃语轩的老桃树矮些,枝桠却更舒展,像撑开的绿伞。阿桃提着坛新酿的桃花酒走进院时,二师兄的娘正蹲在灶台前忙活,蓝布围裙上沾着面粉,见她来,手里的锅铲都没放下就迎上来:“快进来坐,豆腐刚煎好,就等你的酒呢。”
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四道菜:金黄的煎豆腐,翠绿的炒青菜,还有盘切得整整齐齐的桃花酥,最中间是碗冒着热气的鸡汤,汤面上飘着几朵完整的桃花瓣。“都是家常东西,别嫌弃。”二师兄的娘往阿桃碗里夹了块豆腐,“这豆腐用的是去年的老浆,配你的桃花酒正好。”
阿桃抿了口酒,清甜的酒香混着豆腐的焦香在舌尖散开,忽然想起孤本里苏晴前辈写的“最好的菜,是能下酒的;最好的人,是能一起吃菜喝酒的”。她看二师兄正埋头扒饭,鼻尖沾着点米粒,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忍不住笑了。
“听说你们要去修城东的路?”二师兄的娘忽然开口,往鸡汤里撒了把葱花,“我娘家侄子是石匠,让他去帮忙,能省点功夫。”
“还有山猪的事,”她又说,“后山的猎户老张跟它们打交道多年,让他带着二师兄去,保准管用。”
二师兄嘴里塞着菜,含混不清地应:“娘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当我这几十年饭白吃的?”他娘敲了敲他的脑袋,“当执事不是光靠剑厉害,得知道谁会做什么,谁能帮什么——就像你爹编竹筐,得知道哪根藤该弯,哪根篾该直。”
阿桃放下酒杯,忽然明白为什么二师兄练剑时总带着股烟火气——他娘说的话,竟和孤本里那些批注隐隐相合。所谓“顺势而为”,从来不是空泛的道理,是知道柴米油盐里的弯弯绕绕,是懂得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饭后,二师兄的娘从里屋抱出个旧木箱,打开时里面全是布料,有靛蓝的粗布,有带细花的绸子,最底下压着块半旧的桃花纹锦缎。“这是当年苏晴前辈送我的,”她摸着锦缎上的花纹,眼里闪着光,“她说女子不一定非要穿素色,也可以像桃花一样艳。”
阿桃看着那块锦缎,忽然想起沉岳剑上的桃花影。原来那些遥远的前辈,从未真的离开,他们的影子藏在旧布料里,藏在家常菜里,藏在母亲教给儿子的道理里,像桃花酒的香气,埋得越久,越醇厚。
回桃语轩的路上,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二师兄忽然说:“我娘说,等路修好了,就在路边种满桃树,春天开花时,像条粉色的带子。”
“好啊。”阿桃笑着点头,手里的酒坛晃了晃,溅出几滴酒,落在青石板上,很快晕开,带着淡淡的香。
路过药铺时,见灯还亮着,掌柜正趴在柜台上写着什么。阿桃探头一看,他在抄孤本里的药方,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药炉,写着“今日阿桃姑娘说,药得趁热喝才管用”。
“掌柜还没睡?”二师兄喊了声。
掌柜抬起头,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纸:“抄完这页就睡。你们看,苏前辈这方子加了蜜枣,连药都变甜了,明天我得试试。”
走了很远,还能看见药铺的灯光,像颗温暖的星子。阿桃忽然觉得,这青风城就像个大酒坛,装着桃花,装着故事,装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日子,被岁月慢慢酿着,酿出最绵长的甜。
回到桃语轩时,沉岳剑正立在窗台,剑身上映出凌前辈和苏晴前辈的影子,他们手里也捧着酒坛,像是在和远处的他们碰杯。阿桃把剩下的桃花酒倒进两个空杯,放在窗台上,夜风拂过,酒杯轻轻晃动,像是有人真的喝了一口。
她拿起笔,在孤本的新页上写下:“今日在二师兄家吃饭,他娘的豆腐煎得真好,桃花酒配着正好。原来岁月不是用来记的,是用来酿的,酿得越久,越知道什么最珍贵。”
窗外的老桃树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远处的断尘海,封印上的花藤又抽出新的嫩芽,顺着海风,把淡淡的花香送到青风城,落在桃语轩的酒坛里,落在孤本的纸页上,落在两个年轻人并肩走过的月光里。
日子还长,酒还在酿,而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故事,正像桃花一样,在新的春天里,悄悄绽放。